死寂笼罩着圆形大厅。只有誓约之矛与它的碎片之间那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像某种来自时间深处的蜂群,在每个人的颅腔内振动。矮人大师们的目光如同被铸在了那八块闪烁的金属上,无法移开。震惊过后,是更深沉的、几乎凝固的怀疑。
议长莫格罗姆缓缓从石座上站起身,他的动作因年龄和疲惫而显得有些滞重,但那双藏在单眼镜片后的眼睛却锐利得惊人。他没有看米勒,而是死死盯着那些碎片,仿佛要用力看出某种欺诈的接缝。
“同源的气息……做不得假。”他最终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磨砂纸擦过生铁,“矮人的骨头认得这种锻造之火留下的印记,哪怕隔着一层……时间的雾霭。”他斟酌着那个词,带着明显的不适。“但是,人类……”他的目光终于转向米勒,冰冷而沉重,“气息可以模仿,金属可以伪造,甚至命运……也可以被编织成谎言。”
“议长!”那位脸上带疤的壮硕大师——霍尔德——猛地一拍石座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这太荒谬了!来自未来的碎片?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这更像是某种……恶魔的蛊惑!利用我们对神矛的敬畏和眼前的困境!”
“霍尔德说得对!”另一位身形消瘦、指尖却异常粗壮、布满老茧的工匠附和道,他的声音尖细而急促,“我们甚至无法确定这些碎片是否真的来自誓约之矛!也许只是用某种……我们未知的技艺,熔铸了少许矛身的碎屑,模仿了它的波动!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骗局?”基斯林大师突然出声,他一直盯着碎片,眼神狂热而专注,像一只发现了稀有矿脉的探矿鼠,“霍夫曼,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不仅仅是能量波动!看那断口的晶相结构,看符文断裂处的能量流溢模式……那是时间冲刷过的痕迹,是强行撕裂后又自我弥合了一部分的‘伤疤’!伪造?拿什么伪造?用火山核心的火?用古龙的心血?我们甚至无法理解这种状态是如何形成的!”
“安静!”莫格罗姆议长低吼一声,压下了即将爆发的争吵。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灼热的金属微粒似乎让他的肺部更加沉重。“争论解决不了问题。人类,你提出了一个……故事。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矮人尊重事实,尊重可被验证的真理。”他一步步走下石座,走向米勒,步伐缓慢而充满压迫感。
“你说它们来自未来。你说完整的矛应该在未来。你说交换是为了完成循环。”他在米勒面前站定,仰头看着这个人类青年,目光如炬,“证据呢?除了这些……碎片本身,你还能拿出什么,来证明你这套……时间错位的说辞?”
米勒感到喉咙发干。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空口无凭,矮人需要的是他们能理解的、切实的“验证”。
“我无法向你们展示未来的景象,”米勒的声音保持平稳,尽管心脏擂鼓般敲打着胸腔,“但我可以让它们……自己证明。”
他缓缓抬起手,将八块碎片托在掌心,微微向前送出,朝向那悬浮的、完整的誓约之矛。
“它们渴望重聚,也畏惧重聚。完整的矛拥有绝对的力量,但也蕴含着……最终走向分裂和破碎的宿命。而碎片,承载着分离的痛苦,却也记录了各自独立的轨迹和可能性。”他选择着词汇,试图描述那种玄而又玄的感受,“你们无法拆分它,不是因为它的坚固,而是因为它的‘存在’此刻被锚定在‘完整’这一状态上。就像一条奔流的熔岩河,你们无法徒手将其分割成互不影响的支流。”
他目光扫过众位大师。“但如果有来自‘下游’——来自它最终破碎后的状态——的‘支流’回溯而来呢?如果让完整的矛,感受到它自己破碎后的状态……”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想法在矮人们心中沉淀。
“触碰它。”米勒对莫格罗姆议长说,目光坚定,“不是用工具,用你的手,感受完整的矛。然后……再感受这些碎片。不是用眼睛,不是用仪器,用矮人锻造大师感知金属灵魂的本能。去感受‘现在’的完整,与‘未来’的破碎之间,那一道无法用时间丈量的……裂痕。”
大厅里落针可闻。这个提议过于……抽象,甚至带着点神秘主义的色彩,与矮人一贯务实的技术风格格格不入。
莫格罗姆议长死死盯着米勒,又看向那些碎片,脸上皱纹如同刀刻般深邃。良久,他缓缓伸出了那只布满烫伤疤痕和老茧、却稳定无比的手。
他没有直接去拿碎片,而是先一步步走向熔炼池中心,走向那悬浮的誓约之矛。
在距离长矛还有三步远的地方,他停住了。澎湃的能量波动让他的胡须和衣袍无风自动。他闭上眼睛,缓缓将手掌虚按向长矛前方的空气。
他的眉头紧紧锁起,呼吸变得悠长而沉重。仿佛在倾听,在触摸某种无形的脉络。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额角渗出汗珠,顺着深深的皱纹滑落。
足足过了几分钟,他才猛地收回手,睁开眼睛,眼神中充满了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感知消耗了他巨大的心力。
然后,他转向米勒,目光落在那些碎片上。这一次,他的眼神更加复杂,带着某种敬畏和刺痛。
他一步步走回,在米勒面前停下。伸出那只刚刚感受过完整神矛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缓慢地、极其小心地,触碰向其中一块最大的碎片。
他的指尖刚刚接触到那冰冷的、带着奇异时间质感的金属表面——
嗡!!!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共鸣都要响亮、都要深沉、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嗡鸣猛然爆发!
完整的誓约之矛剧烈地震颤起来,表面的符文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明灭不定,释放出的能量波动不再是稳定的威压,而是变得混乱、尖锐,甚至带着一丝……痛苦和抗拒!
而米勒手中的碎片们也同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它们不再安静,而是像受惊的蜂群一样在米勒掌心剧烈震动,发出高亢的、仿佛哀鸣又仿佛欢呼的尖啸!
两种同源却处于不同时间状态的存在,在这一刻的近距离接触下,产生了某种剧烈而痛苦的排斥与吸引!空间的结构仿佛都在这种诡异的共鸣中微微扭曲,光线变得光怪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