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居二楼,临窗雅座。
窗外长安城的喧嚣如同背景音,玄珏面前几碟精致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一盘清蒸鲈鱼,鱼肉雪白细嫩;
一碟油亮喷香的炙羊肉;
一碟时令鲜蔬,青翠欲滴;
还有一小坛刚刚启封的琥珀色美酒,酒香醇厚。
他正自斟自饮,享受着这难得的放松时刻,数月来奔波于各州受灾之地的沉重感,似乎也被这人间的烟火气暂时冲淡了。
就在这时,两个身影出现在雅座旁。
为首一人,身着藏青色锦缎常服,身形挺拔,面容虽经风霜却难掩那份久居上位的沉稳与威严,双目开阖间精光内蕴,顾盼自有气度。
他身旁一人,身形微胖,面容儒雅,眼神锐利而精明,虽也着常服,却透着一股官场浸淫多年的干练。
正是微服私访的唐太宗李世民与赵国公长孙无忌。
“道长好雅兴。”
李世民的声音温和,目光扫过桌上的菜肴酒水,又落回到玄珏身上,
“这醉仙居的雅座难得清净,不知可否容我二人拼个桌,沾沾道长的仙气?”
他话语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玄珏放下酒杯,抬眼看向二人,目光平静无波。
他早已从那股无形龙气威压和对方的气度中猜出了来人身份。
旁边明明还有空桌,对方却直奔自己而来,其意不言自明。
他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相逢即是有缘,两位请坐。只是粗茶淡饭,莫要嫌弃便好。”
“道长客气了。”
李世民坦然落座,长孙无忌则侍立在其身后半步,目光也带着探究落在玄珏身上。
跑堂的小二极有眼色,立刻添上两副碗筷酒杯。
李世民也不客气,自斟一杯酒,举杯示意:“道长请。”
酒过一巡,气氛稍缓。
李世民放下酒杯,状似随意地开口:
“道长云游四方,见多识广。朕……咳,鄙人观道长气度不凡,想必对民生疾苦、治国安邦之道,也颇有心得?
这关中前些时日大旱,河东道又遭水患,河南道更是蝗灾肆虐,民不聊生。
不知以道长之见,朝廷当如何应对,方能解民倒悬,保社稷安稳?”
他话语虽以“鄙人”自称,但问题却直指国家大政,那“社稷安稳”四字更是隐隐透露出身份。
长孙无忌在一旁安静听着,眼神却紧紧盯着玄珏,似要将他每一个细微反应都收入眼底。
玄珏夹了一箸青菜,细嚼慢咽,神色淡然。
他心中雪亮,眼前这位千古一帝是在试探自己,想看看自己是否真有经世济民之才,值不值得招揽。
然而,他深知自己如今的处境。
天庭五品镇魔大将的身份是护身符,也是枷锁。
若再与这人间皇朝牵扯过深,因果纠缠,于即将到来的大罗突破有害无益。
更何况,西游序幕即将拉开,变数丛生,此时卷入凡尘朝堂,实非明智之举。
他所有的谋划,无论是灵犀坊市还是自身修行,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拥有足够的力量,在这即将到来的大劫中活下去!
想到这里,玄珏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迎上李世民那带着几分期待与审视的眼神,缓缓开口:
“陛下心系万民,励精图治,贫道深感钦佩。
不过,贫道身负天庭敕令,身居五品镇魔大将之职,乃方外之人。
天庭自有法度,仙凡有别,贫道着实不便再涉足人间朝堂,为陛下效力。还望陛下体谅。”
他的声音不高,直接点破了李世民的身份,也表明了拒绝之意。
李世民眼中那丝期待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被浓浓的失望所取代。
他沉默片刻,才喟然长叹一声:
“唉……原来道长早已看破朕的身份。
想不到道长竟是天庭神将,失敬了。”
他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朕本想着,道长有如此济世安民之才,若能入朝辅佐,实乃大唐之福,百姓之幸。可惜……天意如此。”
他放下酒杯,目光重新变得真诚而郑重,
“不过,道长虽不愿入朝,但对我大唐百姓的活命之恩,却是实实在在的,万千黎民皆感念于心。
朕身为皇帝,岂能无报?道长但有所求,只要不违背纲常伦理,朕定当全力满足,以酬谢道长救我万千子民的恩德!”
玄珏看着这位千古帝王眼中那份真诚的感激与补偿之意,心中微动。
因果确实存在,若一味拒绝,反显矫情,也未必能完全了结。
不如顺势提一个简单要求,既全了对方心意,也让自己日后在长安有个清净落脚之处,还可借此了断这份尘缘。
他略一沉吟,拱手道:
“陛下仁厚,贫道愧领。
贫道所求甚简。
长安城外,青山连绵,景色清幽。
贫道只求陛下能在其中赐予贫道一小片无主之地,容贫道结庐而居,建一小小道观,作为日后云游至此的栖身之所即可。
如此,足矣。”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闻言都是一愣。
他们本以为玄珏会借此索要金银财宝、珍奇异兽,或是为某个门派争取封赏,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一个要求!
仅仅只要城外山中的一块荒地建个落脚的道观?
“道长……”
李世民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动容与感慨,
“您救我万民于水火,功莫大焉!所求竟如此淡泊……这……”
他看向长孙无忌,后者眼中也满是敬佩之色。
“陛下,” 长孙无忌低声道,
“道长乃真正的世外高人,视功名利禄如浮云。此等境界,非我等凡俗可及。”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看向玄珏的目光已带上由衷的敬重:
“道长高义,朕心感佩!如此简单要求,朕岂有不允之理?
明日,不,今日朕回宫便即刻下旨,将长安城西五十里外,风景最佳的那片青山划为道长清修之地!
道长可自行择址营建,一应所需,由少府监调拨,绝不敢劳烦道长分毫!”
“多谢陛下。”
玄珏稽首一礼,神色依旧淡然,
“贫道只求一清净之所,一砖一瓦皆可自为,不敢耗费国帑。陛下心意,贫道心领了。”
“这……”
李世民还想坚持,但见玄珏态度坚决,也只能作罢,心中对这位年轻道长的评价更高了几分。
他起身道:“道长品性高洁,朕心甚慰。此地人多眼杂,朕不便久留。道长日后若有任何差遣,可凭此玉佩直入宫门寻朕。”
说着,解下腰间一枚温润无瑕的龙纹玉佩,轻轻放在桌上。
玄珏看了一眼玉佩,并未推辞,只道:
“谢陛下。”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不再多言,对玄珏郑重抱拳一礼,便转身下楼离去。
雅间内恢复安静。
玄珏拿起那枚触手温凉的龙纹玉佩,感受着其上残留的帝王气息,轻轻摇了摇头。
这位太宗皇帝,雄才大略,气度恢弘,礼贤下士,难怪能开创贞观盛世。
只可惜……他脑海中闪过史书上记载的玄武门之变、晚年猜忌等事,帝王心术,终究难逃权柄的桎梏。
仙凡两路,能以此玉佩了结一段因果,也算圆满。
他继续慢悠悠地吃着菜,目光随意扫过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街角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一个摊位不知何时悄然支起。
摊主是个身穿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面容清癯的中年道人。
他神色平静,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世事。
摊位极其简单,只有一张小桌,一块卷起的布幡。
此刻,他将那布幡徐徐展开,露出上面四个笔力遒劲、墨迹淋漓的大字——“日测三卦”!
正是袁守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