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布幡展开的瞬间,袁守诚似乎心有所感,抬起头看向对面酒楼的二楼窗户,目光落在了倚窗而坐的玄珏脸上!
他的眼神先是闪过一丝惊愕,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变数,随即眉头微蹙,右手五指在袖中飞快地掐动了几下,脸上露出一种了然与凝重交织的复杂神情。
最终,他遥遥对着玄珏所在的窗口,稽首行了一个标准的道家稽首礼,动作一丝不苟,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行完礼,袁守诚便不再看楼上,自顾自地在小桌后坐下,闭目养神,静待卜卦之人上门。
那份从容淡定,与周围喧嚣的市井气息格格不入。
玄珏的心头微微一沉。
《西游记》中对此人的描述立刻浮现:
“六爻熟谙,八卦精通...知凶定吉,断死言生...”
虽知原着描述或有夸张,但亲身感受下,方才那审视的目光和那掐指一算后的复杂神情,绝非等闲!
这袁守诚的道行推演之能,恐怕远超自己之前的预估!
尤其是那句“妙算无私曲,老龙王拙计犯天条”的批语,更证明此人实有搅动风云之能!
如今他蛰伏长安,看似不过一介落魄卦师,实则是一条深藏不露的潜龙!
想到此人后来被佛门算计利用,成为西游大幕开启的关键推手,最终却落得个被迫远走他乡的结局,玄珏心中也不禁泛起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是棋子?还是执棋者?亦或两者皆是?
按照原着轨迹,正是那个叫张稍的渔翁,凭着袁守诚的指点在泾河大肆捕捞,
甚至每日还固定送上一尾金色鲤鱼作为酬谢,才彻底惹怒了泾河水族,
最终导致龙王与袁守诚赌雨,进而触犯天条被斩,拉开了西游序幕。
玄珏不知张稍具体的样貌,但他牢牢抓住了一个关键线索——
那就是他是个每日必来给袁守诚送金色鲤鱼的老渔翁!
玄珏收敛心神,一边看似悠闲地继续饮酒,一边将绝大部分心神悄无声息地笼罩住袁守诚的卦摊周围。
每一个靠近的人,其气息、举动都被他细细感知。
时间流逝,日头渐西。
袁守诚并未收摊,依旧闭目端坐,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在黄昏的余晖中,一个身影挤开人群,快步走向袁守诚的卦摊。
那是个五十岁上下、满面红光的老渔翁,
身穿粗布短褂,裤腿挽到膝盖,赤着一双大脚,身上带着浓重的水腥气。
他的手中,赫然提着一个湿漉漉的鱼篓,篓口处,隐约可见一抹耀眼的金色鳞光在跳动!
张稍!
玄珏眼中精光一闪。
目标出现了!
只见张稍走到袁守诚摊前,脸上堆满谄媚感激的笑容,将鱼篓放在桌上,压低声音道:
“袁先生神机妙算!今日又是大丰收!这是孝敬您老人家的,最肥最金的那尾!”
说着,小心翼翼地从鱼篓里提出一尾足有尺许长、鳞片璀璨如金的鲤鱼。
袁守诚眼皮微抬,扫了一眼那挣扎的金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微微颔首,算是收下了。
张稍得了回应,更是喜笑颜开,连声道谢后,才提起鱼篓,心满意足地挤出人群,
可是他并未直接回家,反而朝着长安城外的方向快步走去。
玄珏见状,立刻留下酒钱,身形如同融入人群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出了长安城,张稍脚步更快,径直走向了城外那条奔腾不息的泾河!
玄珏远远缀着,心中疑窦丛生:“现在就去?不是明日才下钩么?”
张稍来到河边,并未停步,反而沿着河岸走了一段,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很快,他选定了一处水流看似平缓、实则水下暗流涌动的河湾,
放下手中的鱼篓,从背后抽出一根油亮的鱼竿,然后挂上鱼饵,熟练地抛竿入水!
他一边盯着浮漂,一边还乐呵呵地自言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河边显得格外清晰:
“哈哈,袁先生真是活神仙!指点的地方就是不一样!
今日便多钓些,好卖个好价钱!
这金鲤,明日再给袁先生送去便是……”
玄珏隐在远处一棵大树后,看得眉头紧锁,脸色沉了下来。
短短片刻功夫,张稍已经接连提竿,钓起三四条肥硕的鲤鱼,鱼篓很快就要装满!
其中赫然又有一尾稍小些的金色鲤鱼!
而他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眼睛放光地盯着水面,不断更换鱼饵,抛竿的频率越来越快!
“贪婪无度!”
玄珏心中暗骂,
“难怪这偌大的泾河水府会对一个凡人渔翁如此愤怒!
如此不分昼夜、毫无节制的疯狂捕捞,而且是专挑水族灵性较高的金鲤下手,简直是在掘泾河水族的根基!
水族焉能不恨?龙王焉能不怒?”
他几乎可以想象,此刻水下巡河的虾兵蟹将,恐怕早已将这一幕急报给龙王了!
直到鱼篓再也装不下,沉甸甸地几乎要拖不动的是,张稍才恋恋不舍地收起鱼竿,
吃力地提起鱼篓,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河岸,身影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小路尽头。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玄珏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不断扩大。
西游这场席卷三界的天地大局,其开启的导火索,竟然就是这样一个贪婪、平凡、甚至有些愚蠢的老渔翁?
正因为太过平凡,太过不起眼,所有人的目光——天庭、佛门、乃至泾河龙王自己——都只会聚焦在袁守诚这个“神算”和龙王这个“犯天条者”身上,谁会去深究一个凡俗渔翁的异常?
可偏偏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以最原始、最直接的贪婪,掀起了滔天巨浪,推动着命运的车轮隆隆向前。
玄珏悄然运转眉心法眼,在张稍消失的方向反复扫视。
然而,反馈回来的信息却只有纯粹的、属于凡人的微弱气息。
没有任何异常的法力波动,没有一丝妖气、佛光或仙灵的痕迹,甚至连一丝被外力操控的魂魄波动都感知不到!
一切都“平凡”得如同路边的一块石头。
可正是这种“完美”的平凡,反而让玄珏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他望着暮色中张稍消失的方向,眉头紧紧蹙起:
“是我想多了?还是……这‘平凡’本身就是最高明的伪装?”
他暂时压下心中的疑云。
无论如何,今日的发现已足够重要。
抛开心头杂念,玄珏索性沿着宽阔的泾河岸边漫步。
夕阳的余晖将浑浊的河水染成一片金红,浩浩荡荡奔流向东。
浊浪翻滚,裹挟着枯枝败叶,拍打着两岸坚实的堤坝。
远处河心,巨大的漩涡缓缓转动,仿佛连接着幽深的水府。
河风带着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这壮阔而充满野性的河流风光,暂时驱散了长安城的喧嚣,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
玄珏负手而立,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心中思绪翻腾。
西游之局,暗流汹涌,已然迫近。
明日,这看似平静的泾河之畔,又将上演怎样的一幕?
那个“平凡”得诡异的渔翁张稍,真的只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