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间阴暗潮湿的仓库。
“哗啦!”
一桶冰冷的井水,从头到脚,浇在了王峰的身上。
刺骨的寒意,让他猛地一个激灵,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被扒光了上衣,结结实实地绑在一把铁椅子上,动弹不得。
仓库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泡,光线摇曳,在他面前投下三道巨大的黑影。
张西范,周海,还有那个被他坑了的孙卫。
“醒了?”
张西范坐在一个油桶上,手里把玩着那把锋利的小刀,刀刃在灯光下,反射出瘆人的寒光。
“张西范!你这个恶魔!法西斯!你敢对我用私刑!我要去告你!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的罪行!”王峰一醒过来,就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张西范没理他,只是用刀尖,慢条斯理地削着自己的指甲。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孙卫。
“孙同学,你跟王峰同学,好好聊聊。”
孙卫早就被吓破了胆,他看着王峰,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恐惧。
他哆哆嗦嗦地走上前,对着王峰,“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峰哥!峰哥我错了!我把什么都招了!求求你,你也招了吧!别再扛着了!这位张科长,他……他不是人,他是魔鬼啊!”
孙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把他怎么被王峰利诱,怎么带人冲击工厂,他爹怎么倒卖粮食,怎么被张西范查得底掉,全都说了出来。
王峰听着孙卫这番毫无骨气的话,气得脸色发紫。
“孙卫!你这个叛徒!软骨头!我没有你这样的同志!”
“我呸!”孙卫猛地站起来,擦了一把眼泪,指着王峰的鼻子骂道,“你他妈还跟我讲同志?你拿我当炮灰的时候,怎么不讲同志情谊?你收了别人的黑钱,让我们去给你卖命,你他妈也配谈革命?”
“你……你胡说!我没有收钱!”王峰还在嘴硬。
“没有?”张西范终于开口了,他放下小刀,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扔在了王峰的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在一个僻静的胡同里,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王峰的手里。
拍照的角度很刁钻,但能清晰地看到两人的侧脸。
王峰看到照片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人,叫刘建军,市革委会的一名干事。”张西范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是西山那位老先生的远房侄子。他给你钱,让你组织学生来我轧钢厂闹事。目的,就是为了把我搞臭,搞倒。”
“王峰同学,你口口声声说要打倒‘走资派’,可你现在做的,就是给最大的‘走资派’,当狗。”
“你所谓的革命,所谓的理想,不过是人家手里的工具。你觉得,你光荣吗?”
这一番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了王峰用狂热和理想编织起来的外衣,把他那点肮脏不堪的心思,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里。
王峰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不是不怕死,也不是不怕疼。他最大的精神支柱,就是那种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和“革命理想”。
现在,这个支柱,被张西范,用最残酷的方式,给彻底敲碎了。
“不……不是的……刘干事说,你才是隐藏最深的反动派……你是人民的敌人……”他喃喃自语,眼神开始涣散,显然精神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我是不是敌人,人民说了算。但你,肯定是个蠢货。”张西范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现在,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把你知道的,关于刘建军的一切,全都告诉我。他是什么时候找上你的,你们接过几次头,他还让你办过什么事,他背后还有谁。”
“说完,我放你走。不说……”张西范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孙卫,“你们俩,可以做个伴,一起去城外的采石场,挖一辈子石头。”
王峰的心理防线,彻底垮了。
他像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原来,这个刘建军,早就盯上了他,利用他在学生中的影响力,干了不少见不得光的脏活。打击异己,制造冤案,王峰和他手下那帮学生,就是刘建军最好用的一把黑手套。
这次冲击轧钢厂,就是刘建军亲自下的命令,并且许诺,只要事成,就保他进市革委会。
听完王峰的供述,张西范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脉络。
西山那位,通过刘建军,控制着王峰这帮激进学生,在四九城里,兴风作浪,清除异己。
这是一条完整的,黑色的利益链。
而他张西范,只是这条链条想要清除的,最新一个目标而已。
就在张西范审问王峰的时候,陈建军火急火燎地冲进了仓库,他的脸色,比哭还难看。
“西范!出事了!”
张西范示意周海把王峰和孙卫带下去,才问道:“怎么了,部长?看你这脸色,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陈建军一屁股坐在油桶上,喘着粗气说道,“我按你的吩咐,把那份关于孟建国倒卖国家一级文物的材料,通过我的老关系,递到了纪检委一个副主任的手里。”
“然后呢?”
“然后,就石沉大海了!”陈建军一拍大腿,声音里充满了懊恼和无力,“我今天又去打听了,我那个老关系,被调去管后勤了!那份材料,据说被更高层的领导,直接压了下来,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西山那位,在纪检委里,有他的人!他早就料到我们会有这一手,提前就做好了防备!”
陈建军的脸上,满是挫败感。
“西范,我们……我们好像输了。那老东西的根基,太深了。我们这点手段,根本扳不倒他。”
张西范听完,却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仓库门口,那片深沉的夜色,沉默了很久。
陈建军以为他也被这个坏消息打击到了,正想开口安慰几句。
张西范却突然转过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部长,你觉得,是纪检委的笔杆子厉害,还是外国记者的照相机厉害?”
陈建军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张西范没有解释,他走到仓库的角落,那里,堆放着黑狗今天刚收上来的一堆“破烂”。
他在一堆旧书里翻了翻,最后,抽出了一本不起眼的,封皮都烂掉了的线装日记本。
他把日记本,扔到了陈建-军的怀里。
“你看看这个。”
陈建军疑惑地打开日记本。
泛黄的纸页上,是用毛笔写下的,娟秀的蝇头小楷。
可只看了两页,陈建军的眼睛,就猛地瞪大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本日记,仿佛有千斤重。
“这……这……这是……”
他抬起头,骇然地看着张西范,声音都变了调。
“西范!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这要是真的……那是要掉脑袋的!是要灭门的啊!”
张西范看着他,淡淡地说道:
“所以,我想请那位老先生,和他的政敌们,一起看一场大戏。”
“一场,谁也捂不住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