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车厢里,老领导接过了那个牛皮纸袋。
纸袋很厚,沉甸甸的。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牛皮纸的封面。那双在无数文件上签过字,决定过无数人命运的手,此刻,却能让人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郑重。
张西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秒,都将决定这场豪赌的最终胜负。
车内没有开灯,但从车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已经足够老领导看清纸袋里的东西。
他撕开了封口,从里面,抽出了一叠厚厚的照片。
车厢里,只剩下照片纸张翻动的“哗哗”声。
张西\"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领导的侧影。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一开始,是沉稳,是平静。
几页之后,呼吸声,开始变得粗重。
再翻几页,那呼吸声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急促。
张西范知道,日记里的内容,正在像一颗颗重磅炸弹,在这小小的车厢里,不断地引爆。
那上面记录的,不仅仅是孟建国一个人的罪行。
倒卖文物,泄露经济情报,勾结港英特务……每一条,都触目惊心。
更可怕的是,日记里,有意无意地,提到了好几次,他是如何通过他那位在西山上的姐姐,来打通关节,规避审查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那种有恃无恐,那种将国家利益当成自家后花园随意采摘的态度,跃然纸上。
这东西,一旦捅出去,炸掉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孟建国。
而是整个西山孟家,以及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这是一份足以改写权力版图的投名状!
“哗啦——”
最后一张照片被翻过。
老领导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积郁了许久的浊气,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叠照片,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地重新理好,放回了牛皮纸袋里。
整个过程,动作很慢,很仔细。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靠回到座椅上,整个人,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思。
车厢里,再次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但这一次,张西范的心,却彻底地放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这份礼,分量足够了。
“你想要我怎么做?”
许久之后,老领导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威压,而是多了一种,近乎平等的,商量的口吻。
这是一个巨大的转变。
这代表着,从这一刻起,他张西范,已经从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变成了一个,有资格坐上棋盘的,棋手。
“我不敢指挥老领导。”张西范的姿态,依旧放得很低,“我只是把东西,送到它该去的地方。至于怎么用,自然是您老一句话的事。”
“少跟我来这套虚的。”老领导的语气,似乎轻松了一些,“说吧,你小子心里,肯定早就盘算好了。”
张西范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露出一副年轻人特有的,带着点憨直的精明。
“老领导您既然问了,那我就斗胆,说说我的想法。”
“说。”
“这东西,威力太大。直接扔出去,动静太大,容易伤到自己人。”张西范斟酌着词句,“我觉得,得分成几步走。”
“第一步,先敲山震虎。”
“把孟建国倒卖文物,投机倒把的证据,先放出去一部分。不用太多,点到为止。让纪检委那边,先动起来,把孟建国这个人,先控制住。”
“这样一来,西山那位,肯定会动用关系,去保他这个宝贝弟弟。到时候,谁帮他说了话,谁替他跑了腿,咱们心里,就都有数了。”
老领导没有说话,但张西范能感觉到,他在认真地听。
“第二步,叫引蛇出洞。”
“等他们以为,事情只是简单的经济问题,花点力气就能压下去的时候。咱们再把,他勾结港英方面,泄露情报的证据,捅出去。”
张西范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这份东西,不能走我们内部的渠道。得从外面,引爆。”
“外面?”老领导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疑问。
“苏联人。”张西\"范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找人,跟莫斯科大使馆的一个参赞,搭上了线。我已经让人,把一部分照片的复制品,送了过去。”
“你!”
老领导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一个八度!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笼罩了张西范!
“你好大的胆子!这种事,也敢跟外国人勾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张西范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
但他知道,这一关,必须过。他必须让老领导知道,他手里,不止一张牌。
他强忍着心头的悸动,沉声说道:“老领导,您息怒。我之所以这么做,有我的考量。”
“第一,这件事,牵扯到港英方面的情报人员。由苏联人捅出来,比我们自己捅出来,更具爆炸性,也更能引起最高层的重视。”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张西-范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狠辣,“西山那位,根基太深。光靠我们内部的力量,要想把他连根拔起,太难了。必须要借助外力,把水搅浑,让他自顾不暇,我们才有机会,一击致命!”
“而且……”他话锋一转,“我送过去的,只是照片。日记的原件,还在我手里。苏联人想要,就得拿东西来换。到时候,是换一批我们急需的工业设备,还是别的什么,主动权,不还在我们手里吗?”
这番话,有理有据,有攻有守。
既解释了动机,又亮出了后手。
车厢里的杀意,缓缓地退去。
老领导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你这个小家伙……真是个天生的枭雄胚子。”他长叹一声,语气复杂,“走一步,看三步。连环计,借刀杀人……你这脑子,不去总参,真是屈才了。”
这句评价,极高。
张西范知道,自己又赌赢了一把。
“都是被逼出来的。”他苦笑道,“我要是有的选,我宁愿在轧钢厂,安安稳稳地当我的保卫科长。”
“行了。”老领导摆了摆手,“继续说你的第三步。”
“第三步,就简单了。”张西范的精神一振,“等苏联人那边一闹,港英那边一乱,西山那位,自顾不暇的时候。您再把这份最核心的,牵扯到他本人的证据,通过秦将军那条线,递上去。”
“秦将军?”老领导的眉头,微微一挑。
“对。”张西范点头,“秦将军跟西山那位,斗了一辈子。由他出面,来递这份材料,最合适不过。既能表明他的立场,又能让上面的人相信,这份材料,不是空穴来风。”
“三管齐下,三路齐发。孟建国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西山那位,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保不住他。甚至,他自己,也会被拖下水,不死,也得脱层皮。”
张西范说完,车厢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老领导,在消化他这整个计划。
这是一个狠毒,却又无比周密的计划。
一环扣一环,将所有能利用的势力,全都算了进去。
国内的政敌,国外的势力,内部的纪检,军方的力量……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当成了棋子,摆在了他一手策划的棋盘上。
许久之后,老领导才缓缓开口。
“日记的原件,在哪?”
“在我家院子里,一块砖头下面。”张西范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这种时候,坦诚,是最好的武器。
“好。”老领导点了点头,“这件事,就按你说的办。你,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要做,什么人都不要见。回你的轧钢厂,当你的保卫科长。天,塌不下来。”
“是。”张西范恭敬地应道。
“小王。”老领导对着前排,吩咐了一句。
“首长。”司机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姓干部,立刻应声。
“送西范同志,回轧钢厂。记住,从现在开始,他的安全,由你全权负责。他要是有半点差池,我拿你是问。”
“是!保证完成任务!”王姓干部的回答,斩钉截铁。
张西范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这是老领导给他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承诺。
——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