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饭后,黛玉跟着二婶江挽澜在院落中,迎着晨光,认认真真地打完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直到额角微微见汗,气息匀长,这才收势,用帕子擦了擦汗,辞别二婶,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她在宽大的书案前坐下,并未像往常那般立刻开始读书习字,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眼神有些放空,显然心中在思索着什么。
疏云见状,连忙悄步上前,熟练地开始研墨,动作轻缓,生怕打扰了她的思绪。沁松也走过来,低声询问:“小姐,今日想翻看哪本书?奴婢去取来。”
黛玉轻轻摇了摇头,并未言语。
房内的几个大丫鬟都算了解她的性子,见她这般神情,便知她正沉浸在某个难题之中,于是都默契地不再出声,各自默默做着手中的活计,或整理书架,或擦拭器物,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为小姐营造出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
黛玉就这样静坐了良久,窗外的光影在书案上缓缓移动,直到日光移到头顶。
忽然,她眼中灵光一闪,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关键。
她迅速提起那支紫毫笔,在疏云早已研好浓淡正宜的墨中轻轻一蘸,随即在一张素白的宣纸上,流畅而有力地写下了八个字:
“奸钱日繁,正钱日亡”。
写罢,她放下笔,仔细端详着这八个字,唇角渐渐扬起,最终化作一个清浅却又带着豁然开朗意味的明媚笑容。困扰她半日的迷雾,似乎被这一句古语驱散了不少。
——
是夜,林淡想着萧承煊还在金陵,虽然江宁织造署那边还有堆积如山的公文等待处理,他还是强迫自己放下了笔,提前下衙返回了驿馆。
他如今已然深刻领悟到,这朝廷的政务,如同那春日里的野草,是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劳逸结合方是长久之道。
然而,他刚踏进驿馆的大门,还没来得及询问萧承煊的踪迹,就被一个轻盈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黛玉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语气带着难得的急切:“二叔,快跟我来!”
林淡被她拽着往内院走,不由得失笑问道:“曦儿,这是怎么了?火烧眉毛了不成?”
黛玉却不直接回答,只回头狡黠一笑,卖着关子:“二叔随我来就知道了,是好事!”
到了黛玉的房中,她立刻从书案上拿起几张墨迹簇新的纸张,不由分说地塞到了林淡手中,小脸上满是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淡被她这连串动作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手中厚厚一沓纸,打趣道:“这是什么?莫非是我们家曦儿又有了新作,写了锦绣文章,急着让二叔品鉴?”
黛玉抿嘴一笑,催促道:“二叔先看看嘛,看了就知道了。”
“哦?还跟二叔卖起关子了?”林淡嘴上说着,目光却已经落在了那几页纸上。
起初只是随意浏览,但很快,他的神色就变得专注起来,越往下看,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眼中的惊讶与激动之色越来越浓。
他看得极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翻完了四张纸,然后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黛玉,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曦儿,这……这些见解是从何而来?是哪位大家的着述让你看到了?”
他顿了顿,又立刻自我否定,仔细辨认着纸上的字迹:“不对!这笔迹……这是你的字!曦儿,这难道……难道是你自己写出来的?!”
这时,江挽澜也听见动静走了过来,见夫君神情如此激动,不由好奇,从林淡手中接过那几张纸翻看。
然而,纸上那些关于钱法、流通、物价比对的推演论述,在她看来如同天书一般,只能看出字迹清秀工整,内容却是半点不懂。她有些赧然地笑了笑,将纸递还给林淡:“呵呵……这写的都是些什么,我可是半点也看不明白。”
不过,夫君刚才的话她可是听懂了。这连她都看不懂的、深奥无比的东西,竟然是曦儿写出来的?
她看向黛玉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惊叹与骄傲,忍不住赞道:“我们曦儿可真真是了不得!”
此刻,林淡心中的震撼与江挽澜一般无二,甚至更甚。
他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黛玉,只觉得她简直是天纵奇才!这等涉及货币本质、流通规律,甚至隐隐触及“劣币驱逐良币”核心的深奥经济理论,她竟能无师自通,仅凭一点引子和自己的思考,便推演出如此清晰的脉络!
虽说他早知道原着中,那六岁进贾府、从未有人教过她管家、也从未管过家的黛玉,便能从贾府下人的只言片语和日常用度中,见微知着,精准地猜出荣国府入不敷出的窘境,其洞察力与逻辑思维本就远超常人。但他还是万万没想到,黛玉在这方面的天赋,竟然高到了如此地步!
他珍重地拿着那几页纸,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语气充满了真诚的赞叹,甚至带着一丝自愧弗如:“曦儿,你这几页纸上所写,条分缕析,见解深刻,直指问题核心。二叔当真是自愧不如啊!你解了二叔一个大难题!”
黛玉听到二叔如此高的评价,脸上顿时绽开明媚如春日暖阳的笑容,但她依旧谦逊,甜甜地说道:“二叔过谦了,若不是平日听二叔谈论政务、分析时局,潜移默化,曦儿哪能想到这些?都是二叔教得好。”
看着黛玉那混合着少女娇憨与智者通透的明媚笑颜,林淡心中感慨万千,一个念头愈发坚定清晰:他必须要加快实现自己心中的那个设想了。
像黛玉这样拥有惊世才华与天赋的女子,或者说,这天下所有拥有才华与天赋的女子,都不应该被埋没在后宅之内、方寸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