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婳头一次听懂他们打哑迷,她抿了一口葡萄酒,安静听着。
周尔襟和缓应一句:“是。”
他不露声色地问:“现在公司里有传言说您准备认她做干女儿,恰好又是同姓氏的本家,您也喜欢陈秘,是确实有打算吗?”
陈问芸不立刻回答,反而笑:“有打算是准备帮我操办?”
周尔襟不露根底:“如果有,那当然会。”
但陈问芸却摇了摇头,语气柔到似一汪水,似乎完全为他人考虑:
“粒青她有自己的人生,没必要和我们家绑太死,反而限制了她,现在盯着我们家的人太多,其他她要的托举,都可以考虑。”
“明白了。”周尔襟慢声应。
一顿饭吃下来,众人在思索的事情都不一样。
陈问芸到花厅等着自己的助理过来。
助理拿着一沓文件,敲门而入。
将文件放在陈问芸面前:“这是准备无偿赠予陈粒青小姐的财产名录。”
陈问芸没有立刻去翻,只是端起英式茶杯喝了一口。
说到底,对陈粒青亲密,不过是一种暗示,让她觉得周尔襟的母亲青睐她,让她觉得有希望,对她康复有益。
但这种事,无需周尔襟亲自下场去示好,周尔襟的婚姻等得太苦,任何动荡因素都应该被排除在外。
她问了一句:“有人在公司里散布我要认陈粒青作干女儿的谣言?”
“是,和周副董敌对的厉董一派都这么说,想要把看似有明显偏向的陈粒青拉下来,在董秘这个关键位置上放自己的人。”
陈问芸放下茶杯,去翻那无偿赠予的财产目录。
说是喜欢陈粒青,其实并无。
因为很早之前,陈秘书就没有给她留下太好的印象。
也就是尔襟能容下属对自己蹬鼻子上脸,这下属根本分不清轻重。
说到底也只是下属,并不会因为一次以身挡险就成为周家人。
这本身就是下属的本分,做到这个程度算是极有心,想要什么托举都可以,只要不过分。
为了财来的,却想争感情就是失了原则。
她年轻时,父辈的马仔基本拿命为她父辈去搏,才有立足之地,有最大的赌场。
陈粒青这些算不得什么,哪怕是她年轻的时候,都见得太多。
她素来不希望酿成大恩如大仇的情况,毕竟是新社会,有廉政公署了,所以陈粒青要什么,她大致都会给。
但她儿子的婚姻,让不了,现在不是七几年以前,一夫多妻在香港还合法的时候了。
本来周尔襟就无天时地利,只是委曲求全终于等来一个机会。
陈问芸面不动色地翻阅过那本目录。
等了八年,从第一年其实她就知道周尔襟喜欢虞婳,只是她谁都没说。
看着他渡过可怜的八年,阴差阳错被人捷足先登。
她看了一遍,将名册递给助理,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对下属也很温和:
“这两套房产划掉,其他都可以,那两套房产太远也不实用。”
财产名录上,除开那两套房产,也已有逾两千万的无偿赠予。
助理接过:“好的,我再拟一份,到时候给您看过之后,交给律师拟协议。”
“你先回去吧,这么晚了,也是时候该休息了。”陈问芸体贴道。
助理还以为要到很晚,这么早可以下班,心里一下松懈:“谢谢陈董。”
而虞婳和周尔襟吃完饭,在房间里拼周尔襟以前读书时候没拼的拼图。
好像是个骑山地车的小人的漫画图案,这小人还很像周尔襟,不过比周尔襟黑很多,张着大嘴在下坡的时候吃风,衣摆全都飞得张开,像一只蝙蝠。
她很有规律从四角拼起,安静得像个小机器人,在执行什么代码。
周尔襟在整理疑似同样区域的拼图们:“靳主任的事,所里给了你解决方案吗?”
虞婳一片片摁下去,好似已经设定好了程序:“还没有,但大概率也拖不了太久,这件事关系到很多项目。”
正聊着,忽然响起敲门声。
两人齐齐往门口看,周尔襟起身去开门,陈问芸端着一盘烤蛋挞,穿着睡衣出现,镀着慈母的光辉,微微抬手:
“要不要吃蛋挞,妈咪刚刚新烤出来的。”
虞婳站起来,陈问芸直接走进来,把蛋挞放在桌上,摆到她面前:
“刚刚吃饭的时候你都没怎么吃,这样对身体不好哦。”
虞婳是习惯了不吃太多,吃太饱影响思考,但她内敛说:
“谢谢妈咪。”
周尔襟淡定跟着说:“谢谢妈咪。”
听周尔襟说谢谢妈咪就很出奇,他成年之后都要面子,不怎么妈咪妈咪叫了。
陈问芸笑眯眯:“和妹妹在一起,你都乖了很多哦。”
周尔襟浅笑着不回答,拿起一个蛋挞咬了一口。
但看周尔襟一直不回答陈问芸。
虞婳忽然淡淡训他:“老公,你说句话呀。”
一时间陈问芸都需要憋笑:“是啊,哥哥,你说句话啊。”
周尔襟被说得咳了一下,才从容说:“婳婳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跟着她叫。”
陈问芸笑着,调侃一句:“真系大个仔,识听话了。”(儿子大了,终于听话了)
至于听的是谁的话,无所谓。
虞婳虽然说粤语不算很利索,但完全能听得懂,她有点不好意思,默默吃蛋挞。
陈问芸忽然说:“现在才发现,哥哥你换发型了?”
她微侧身看了一眼周尔襟背后:“这个后剃发看起来好英气哦。”
虞婳也略微侧身去看了一眼。
周尔襟后脑的发缘线利落,最底下是干干净净的微青发茬,往上渐长,前面又是三七分的背头,成熟到熟透。
从后面看都感觉这个男人应该很有魅力,而且有种浪子的感觉。
虞婳看了好一会儿,周尔襟淡定说:“让你抓一下?”
有什么好抓的。
虞婳很快就拒绝了:“不要。”
但过了几个小时后,周尔襟已经摁着她,在灯光下看着她的脸。
很细致地一点点看过去,卧室的光线偏昏黄,是护眼的安眠灯,让她朦胧上一层中世纪油画的滤镜。
她的声音破天荒带了几分娇软,失神无力地恳求着他:“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了求求你。”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和声音,只觉得羞耻,他的视线还一刻不移地盯着她看。
周尔襟的气息铺天盖地,他还好像不懂一样:“为什么不能看你?”
她说话断断续续连不成字,他只能勉强听见好丢人,好难看。
“不难看,好漂亮。”他轻声告诉她。
偏偏他觉得她这样很美,他喜欢凑近看她似羞怯又像是哪里痛微微蹙眉的表情,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除了他,其他人都没有见过她这种表情,独他一个人拥有,这神态因他而来。
他有不良善的想法,觉得终于占有她,能让她为他悸动。
终于有这一日。
她一直找不到支点感觉自己好似在顶撞里摇摇欲坠的时候,细指攥住了他脑后的黑色短发。
周尔襟都轻笑了一声:“不是不抓吗?”
虞婳都无力去嗔怒他。
过了一个小时,周尔襟换衣服对镜看见自己背后还有指甲抓出来的红印,他垂眸,有浅浅笑意泛起。
回到房间里,有条死鱼在床上躺着,却还拿起床头柜的拼图在看。
周尔襟擦干头发上的水珠:“怎么还不睡觉,不是累了?”
虞婳声音都发飘,却好奇问:“这个拼图上的人是不是你?”
“是。”他温声细语的,“以前中学的好朋友送给我的,把我画下来,又找商家做成拼图。”
虞婳看着那个骑车张大嘴吃风的漫画少年:“所以你以前会经常去骑山地车?”
周尔襟坐到她床边,身影完全笼罩着她,让她始终在自己的笼罩范围内,语气却温柔让人察觉不出什么:
“经常。”
她不解:“现在怎么不骑了?”
他也一条条回应过来:“会晒黑。”
虞婳有点意外,笑了一下:“你还介意这个?”
周尔襟淡定将擦头发的毛巾拿下来,慢条斯理说:
“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无所谓,和你在一起了,要尽量保持最好状态,让你玩够本。”
刚刚玩过周尔襟的虞婳:“……”
他温和笑意相当和善,看不出什么坏心眼子,感觉他是一个特别阳光的好人。
虞婳:“……”
周尔襟诱导道:“婳婳是不是应该和我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虞婳第一反应是略微错愕,迟疑说:“你还要往哪进一步?”
意识到她在想什么,周尔襟也不拆穿,只是盯着她浅笑一声。
他把自己的手机当着虞婳的面解锁,又摁电源键,连续解锁好几次,确保虞婳能记住。
虞婳甚至下意识是避开一下视线的,尊重他隐私,奈何周尔襟贴过来一定要她看清楚。
周尔襟还把手机塞进她手里:
“以后都可以随意看我的手机,如果再有不安心的情况,当着我的面查我的手机都没关系。”
虞婳一时没回答。
周尔襟确认:“听到了?”
“嗯。”
但虞婳好一会儿没动作。
周尔襟温稳道:“婳婳,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虞婳不解:“…我应该要说什么吗?”
但周尔襟一直看着她,虞婳有一个不太可能但是又很诡异对应上的想法冒出来:
“你……不会是要我的手机密码吧?”
周尔襟好心地说:“怎么会呢?”
但虞婳感觉他给她密码,就是想要她的手机密码。
她拿过自己的手机解锁给他看,试探了一下。
周尔襟眼眸微弯:“原来你手机密码是这个。”
虞婳才意识到是真的,他就是想要她手机密码,她迟钝了一下,却没抵抗,把手机交给他:
“你好险恶啊。”
周尔襟接过手机,依旧温柔:“哥哥太想了解你了,但你说话这么少,不够让我知道关于你的很多事情。”
虞婳默默不说话。
但到了半夜,看周尔襟已经睡着了,虞婳起身,拿起他手机,试着输入密码。
顺利打开。
她没记错。
看着他主屏幕片刻,虞婳没有马上就去翻,而是确认过密码了,就又轻轻把手机放到旁边,一下子倒头睡过去。
早上周尔襟醒了,在她还在睡觉的时候,拿过她手机,在阳台解锁。
翻开她通讯录看了一遍。
看见宋敬琛之前同她说一路平安,他也只是不动声色退出对话框。
看见陈恪和她的聊天,陈恪主动叫她姐妹,虞婳真的愣愣地和他说不要觊觎我老公,离我老公远点。
设身处地,周尔襟抵额轻笑了一声,被她可爱到了。
翻到已经到很底下的周钦聊天框。
他知道会有很多很长的记录,但他直接没看,退出聊天软件,把手机物归原主放到她枕边。
虞婳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梦到自己被一只脑袋顶上有个电钻的宽锯鳐狠狠撞了几下,被挑衅完之后,她一下子成了一条死鱼。
对方却没有扬长而去,而是把她戳在电钻上到处炫耀。
不知道是不是那条头顶有电钻的鱼带电,她半梦半醒感觉身体有很麻的过电感,有神经都被集中控制得濒死。
她的鱼身随波逐流,就在深深的海域里面飘荡着,鱼鳍都有点发白。
她太累了睡得很沉,那感觉真的很明显,感觉海水从她这条死鱼的身体里流出来,想睁眼又睁不开眼。
逐渐感觉有人在摆弄自己,她才想起来自己是人,刚刚那种感觉不是被撞死的感觉,甚至是有些让人难为情的,现在已经结了婚的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这个梦境就好像带上点别样意味。
但听见周尔襟的声音说:“婳婳。”
她就知道混乱梦里的是周尔襟,半推半就又不想睁开眼,随波逐流地在梦里任他摆弄,甚至有点配合地顺着他动作,把腿搭到他臂弯,虽然不知道鱼怎么会有腿的触觉。
甚至意识不太清醒的情况下,都还能想到一定是昨天晚上和周尔襟印象太深刻,以至于梦里也这样。
但她知道,又没有刻意要摆脱这梦境,甚至顺着着梦境想它顺其自然发展,这是梦,而且面对的又是周尔襟。
梦境很散乱,她好像在看什么花园,看不见周尔襟人,但是很明确就是她在和他做点什么。
她潜意识想梦本来就是没有规律的,画面和感觉对不上也正常,鱼都看见花园了。
但触感越来越清晰,她有一点点心慌,感觉很真实,她感觉好像不对,努力好一会儿把自己唤醒。
一睁眼就看见自己被推到肚脐眼的睡裙,周尔襟正努力地苦干不迭。
意识到是真的不是做梦,自己还很配合他,虞婳的脸蹭一下红起来,但刚醒,说话甚至都不利索,说不出完整的话:“你……”
周尔襟认真观察她:“醒了?”
虞婳下意识收拢一下腿,但一收就感觉更清晰,如山填沟的亲密,周尔襟又给她掰开,她的脸红得彻底:“你怎么这样?”
他很良善地说:“想叫你起床。”
“…要这样叫吗?”虞婳惊愕又羞愤。
他好声好气的,好像是她的问题,不是他的:“刚刚哥哥叫了你好多次,你都没醒,但又不想耽误你上班。”
虞婳的脸骤热,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但却别开脸问:“你还要多久?”
“半个小时可以吗?半个小时还来得及。”他看似征求她意见,但以他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不同意都没用。
虞婳都有点难以想象自己和任何一个人熟到这种地步。
但周尔襟就是做了。
而且她潜意识里知道是周尔襟,是可以完全任他摆弄的,在梦里就放弃所有羞耻甚至是迎合他。
她都被自己的潜意识惊了一下。
但早上她出房间门的时候腿软,浑身神经都好像被一松一紧地捏着,好像真的被梦里那条邪恶宽锯鳐用长长的锯吻撞过的鱼尸。
有条腿像抽筋一样,她不敢用力,出房间门的时候有点一瘸一拐,扶着栏杆在走廊上慢吞吞地走。
走了好一会儿。
周钦从房间出来,没想到刚好看见虞婳,她穿一条长到脚踝的纯棉灰色长裙,自然垂坠贴合她的身形,哪怕没有什么版型的直裙都被她穿得很清冷温婉。
但下一秒就看见她一瘸一拐地走路,还扶着栏杆,好像哪里很不舒服。
她又艰难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看见她像是病了,或是哪里受了伤,周钦犹豫再三,还是快步走上前,轻声问:
“你腿怎么了?”
虞婳听见声音,回头余光扫了他一眼,却平平淡淡收回了视线,没有说一句话。
而周尔襟打开房门,看见虞婳在走廊上慢吞吞挪着。
他边走过去,边把手上可能会硌到她的手表摘下,放进口袋里。
走过去面色平淡问:“还是不太好?”
虞婳轻轻点头:“你扶我下去。”
周尔襟也淡然,从周钦的视角里,周尔襟不带什么感情,像是履行任务一般,直接把她抱起来,将她抱了下去。
周钦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周尔襟那种平淡的态度刺痛了他。
对大哥来说,这可能就只是一场普通联姻,其实也根本不是非她不可。
对大哥来说可能获得一切都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