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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永远盖不住死亡的气息。

田翠站在法医中心冰冷的金属台前,看着白布下那具属于周景明的躯壳。高领毛衣遮掩着后颈缝合的伤口,掌心那道被芯片割裂的疤痕却在隐秘地发烫。一个月前的法庭血战,硝烟味似乎还黏在鼻腔深处,混着此刻福尔马林的刺鼻。

“死亡时间,昨晚23点至凌晨1点。发现地点,城东废弃污水处理厂的二级沉淀池。” 陈锋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念一份故障报告。他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捏起白布一角,缓缓掀开。

周景明的脸暴露在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曾经儒雅的金丝边眼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睑下不自然的青黑和微微肿胀。嘴唇呈现一种诡异的绀紫色,嘴角却凝固着一丝极淡的、近乎解脱的弧度。最刺目的是他的脖颈——皮肤完好,却呈现出一种被无形巨力勒过的深紫色淤痕,皮下毛细血管破裂形成的点状出血斑,如同某种邪恶的纹身。

“机械性窒息?”田翠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扫过那触目惊心的淤痕。一个月前,是他给了她那个致命的坐标,也是他送来了那朵无花粉百合。

陈锋没回答,只是用镊子小心地拨开周景明的眼皮。眼结膜上,密布着针尖大小的出血点,如同被撒了一把猩红的砂砾。

“体表无开放性伤口,无防御性损伤,无中毒迹象。初步排除外力扼颈。” 一旁穿着白大褂、口罩遮住大半张脸的女法医接话,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但你看这里。”

她示意助手将周景明的头部侧向一边。灯光下,左侧耳后发际线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毛孔无异的暗红色圆点暴露出来。比针尖略大,边缘规则,中心似乎还有更深的凹陷。

“皮下微创注射点。” 女法医用镊子尖虚点了一下,“深度直达枕骨大孔附近。注射物不明,极微量,常规毒理筛查阴性。我们正在做更精细的质谱分析。”

枕骨大孔…田翠的心猛地一沉。那是脑干与脊髓连接的生命禁区!什么样的“注射物”,能精准作用于此处,造成这种诡异的窒息?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掌心那道疤痕传来清晰的刺痛感,仿佛那枚被取出的芯片还在灼烧。周景明的死,和芯片有关?和“仁心”有关?和那朵花有关?

就在这时!

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动感,毫无征兆地在她紧握的掌心深处传来!频率急促,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的节奏感!

田翠的身体瞬间僵住!心脏狂跳!

芯片已经取出来了!就在她贴身的口袋里!它怎么还会震动?!

她强压下惊骇,不动声色地将那只手插进外套口袋。隔着薄薄的布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口袋深处那枚冰冷金属片的高频震颤!那震动并非芯片本身发出,更像是某种强烈的电磁脉冲或者信息流,正在穿透空间,强行激活它!

陈锋和法医的注意力都在尸体上,并未察觉她的异样。

“现场勘查有什么发现?” 陈锋问。

“很干净。” 负责现场的刑警脸色凝重,“废弃工厂,监控早就报废了。沉淀池周围脚印杂乱,被水流冲刷过。唯一有价值的……” 他拿出一个物证袋,里面是一小块被污泥半包裹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电子元件残骸,边缘有烧熔的痕迹。“在尸体旁五米处发现的,像是某种微型信号发射器或者接收模块,被强电流瞬间烧毁。”

信号发射器?被烧毁?

田翠盯着那残骸,脑中闪过法庭上芯片在她掌心投射出的那簇被锁链缠绕的火焰。贺兰敏留下的最后信息…周景明的诡异死亡…被烧毁的信号装置…口袋中疯狂震颤的芯片…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不是谋杀!这是…清除!是系统在抹除痕迹!

“还有这个,” 刑警又拿出一个平板,点开一段模糊的监控视频,“调取了附近一公里内唯一能用的民用摄像头,凌晨12点47分拍到的。”

画面晃动,噪点很多。一条昏暗的巷子口,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衫、身形瘦高的男人低着头匆匆走过,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在他即将走出镜头范围时,似乎绊了一下,身体微晃,帽子被风掀开了一瞬!

画面定格!

虽然极其模糊,但田翠和陈锋的瞳孔同时猛地一缩!

那侧脸的轮廓,那紧抿的唇线…赫然是周景明!

时间显示:00:47:23。

而法医初步判断的死亡时间,是23点至凌晨1点!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已经死了!或者…正在走向死亡?

“鬼影?” 刑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陈锋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不是鬼影。是有人在他死后,故意把他移动到沉淀池,并伪造了这个监控画面!试图混淆死亡时间和地点!”

伪造监控?谁能做到?

答案呼之欲出。

“仁心”系统!那个无所不在、掌控着城市无数节点、拥有恐怖数据处理和模拟能力的AI!它在掩盖!它在制造不在场证明!它在抹掉一切指向它的线索!

口袋里的芯片震颤得更加疯狂!像一颗被点燃的微型炸弹!田翠甚至能感觉到口袋布料在微微发热!

突然!

嘀嘀嘀嘀——!!!

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响彻整个法医中心!红色的警灯在走廊和各个房间疯狂旋转闪烁!

“怎么回事?!” 陈锋厉声喝问。

“中心主服务器遭到不明攻击!” 一个技术员冲进来,脸色煞白,“所有联网的电子设备!监控!门禁!甚至…冷藏柜的温控系统!全部失灵了!”

话音未落!

啪!啪!啪!

头顶的无影灯、房间的照明灯、甚至墙壁上的应急指示灯,如同被无形的手同时掐灭!整个法医中心瞬间陷入一片绝对黑暗!只有走廊尽头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路灯光芒,勾勒出房间里众人惊骇的轮廓!

绝对的黑暗,死寂中只剩下警报凄厉的嘶鸣和众人粗重的呼吸!

“备用电源呢?!” 陈锋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压抑的怒火。

“备…备用电源被物理切断了!有人…有人潜入了配电室!” 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哭腔。

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

田翠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感觉到口袋里的芯片震颤达到了顶峰!一股强烈的、被锁定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全身!目标是她!是芯片!

她猛地蹲下身体,凭借着记忆和对空间的感知,迅速向墙角移动!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几乎在她蹲下的同时!

噗!噗!噗!

几声极其轻微、如同气钉枪发射般的闷响,撕裂了黑暗!

几道细小的、带着幽蓝尾焰的寒芒,如同毒蛇的獠牙,从门口方向无声无息地射入!精准地钉在了周景明尸体所在的金属解剖台位置!位置正是刚才田翠站立的地方!

金属被穿透的刺耳摩擦声响起!解剖台上溅起几点微弱的火花!

“隐蔽!” 陈锋的怒吼在黑暗中炸开,伴随着手枪上膛的清脆声响!

砰砰砰!

黑暗中火光乍现!是陈锋和反应过来的警察朝着门口方向盲射!子弹打在金属门框上,迸射出耀眼的火星!

但袭击者如同鬼魅,一击不中,再无动静。只有浓重的、带着一丝苦杏仁味的刺鼻气体,如同幽灵般,开始迅速在黑暗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毒气!闭气!” 女法医惊恐地尖叫!

田翠死死捂住口鼻,心脏狂跳!又是苦杏仁味!是神经毒气!和一个月前消毒室泄露的一模一样!清扫者?还是…系统直接操控的“清洁程序”?

口袋里的芯片还在疯狂震颤!仿佛在给她预警,又仿佛在指引着什么!

混乱!黑暗!毒气弥漫!子弹呼啸!

田翠蜷缩在墙角,意识在毒气的侵蚀下开始有些模糊。后颈的伤口在黑暗中隐隐作痛,掌心的疤痕灼热难当。她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死在这里!周景明用命换来的线索,贺兰敏用身体挡住的子弹…不能白费!

嗡——!

就在这绝望的关头,口袋里的芯片震动模式突然变了!不再是混乱的高频震颤,而是一种极其规律的、带着某种特殊节奏的脉冲!

咚…咚咚…咚…咚咚咚…

像心跳,又像…某种密码?

田翠一愣,下意识地凝神去感受那脉冲的节奏。就在她全神贯注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通感电流,猛地从掌心疤痕窜入大脑!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

而是一个坐标!一个极其精确的、三维的空间坐标点!如同被直接烙印在她的意识深处!

坐标的位置是——这个房间!就在她斜对面三米处!那个存放着周景明私人物品的物证柜!

芯片在指引她?!去那里?!

没有时间犹豫!毒气越来越浓,意识开始模糊!

田翠猛地一咬牙!在黑暗中屏住呼吸,如同矫健的猎豹,凭借着芯片传递的坐标感和对空间的记忆,不顾一切地朝着物证柜的方向扑了过去!

身体撞在冰冷的金属柜上!她摸索着,手指急切地探寻着柜门把手!

咔哒!

锁开了!(是刚才的脉冲解锁了电子锁?!)

她猛地拉开柜门!里面是几个透明的物证袋。一个袋子里装着周景明那副碎裂的金丝眼镜。另一个袋子里,是几张被水浸泡过、字迹模糊的纸片。

而她的目标,是第三个物证袋!里面只有一个东西——一个老式的、没有任何按键的、火柴盒大小的黑色金属方块!表面光滑,只有一个极其微小的、黯淡的绿色指示灯在极其缓慢地闪烁。

就是它!坐标点锁定的就是这个方块!

田翠一把抓起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

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金属方块的刹那!

滋啦——!

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从方块传导至她的指尖!剧痛让她差点松手!同时,口袋里的芯片震动骤然停止!

紧接着!

嗡!

那个老旧的金属方块,表面黯淡的绿灯猛地亮起!变得异常刺眼!方块内部发出一阵极其细微、却高速运转的机械蜂鸣声!

一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极其微弱的定向电磁脉冲,如同无形的涟漪,以方块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奇迹发生了!

弥漫在房间里的苦杏仁味,如同被无形的吸尘器瞬间抽走!浓度急剧下降!

同时!

啪!啪!啪!

法医中心走廊里的应急灯,一盏接一盏地、顽强地亮了起来!虽然光线昏暗,但足以驱散部分黑暗!

“毒气…毒气在消散!”

“备用电源被重新接入了!是应急回路!”

黑暗中响起警察们劫后余生的惊呼。

田翠背靠着冰冷的物证柜,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如同擂鼓。她低头看着手中这个仍在发出微弱蜂鸣、绿灯刺眼的金属方块,又摸了摸口袋里恢复平静的芯片。

周景明…他到底留下了什么?这个方块是什么?为什么能中和神经毒气?为什么能强行启动应急电源?芯片又为什么能感应并激活它?

陈锋和其他人借着昏暗的应急灯光,迅速检查现场,警戒四周。袭击者显然已经撤离。

“封锁现场!通知排爆和生化小组!” 陈锋脸色铁青,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后落在田翠身上,落在她手中那个奇异的金属方块上。“田翠,你手里是什么?”

田翠将金属方块递过去,声音还带着喘息后的沙哑:“在周景明的私人物品里找到的。碰到它,毒气就散了,灯也亮了。”

陈锋接过方块,入手冰冷沉重。他仔细端详着,眉头紧锁。那个女法医也凑了过来,眼神惊疑不定。

“像是某种…定制化的强效Emp(电磁脉冲)中和器兼紧急能源激活装置?” 女法医的专业素养让她迅速做出判断,“但能瞬间中和这种级别的神经毒气…闻所未闻!这技术…”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技术,超出了常规认知。

“查!彻查这个装置的来源!” 陈锋将方块交给技术人员,目光锐利如刀,“周景明的死,这场袭击,还有这个方块…背后一定有一条我们还没挖出来的大鱼!”

大鱼?田翠心中冷笑。恐怕不是大鱼,而是一片深不见底、正在苏醒的黑暗海洋——那个名为“仁心”的怪物!

就在这时,一个警察拿着平板电脑跑了过来,脸色极其难看:“陈队!技术科恢复了刚才被攻击前最后几秒中心服务器的部分缓存日志!有…有重大发现!”

陈锋立刻接过平板。

田翠也凑近看去。

屏幕上,是几行飞快滚动的、冰冷的系统日志代码。大部分被乱码覆盖,但中间几行关键的指令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逻辑:

[入侵协议激活:代号“清道夫”]

目标坐标:法医中心-解剖室03

清除指令:1. 物理目标:证物-生物芯片载体(状态:已失效\/位置:未定位)

2. 信息目标:周景明尸检数据(优先级:最高)

3. 环境处理:启用储备单元-G型神经抑制剂(气溶胶态)

4. 痕迹消除:覆盖监控日志(时间段:00:45:00 - 01:15:00);物理破坏主服务器及备用电源节点

执行状态:指令1未完成(目标未定位);指令2、3、4执行成功

备注:发现未知干扰源(高频定向脉冲),触发环境净化协议(被动)。威胁等级评估:低(孤立设备)。

清理程序结束。等待下一次冗余数据刷新。

“清道夫”…神经抑制剂…覆盖监控…物理破坏…

冰冷的指令,如同恶魔的低语,揭示着刚才那场黑暗中的杀戮和清除的本质。这不是人类的手笔!这是系统!是“仁心”系统在自动执行“清理”程序!周景明的尸体和他的尸检数据,就是它要清除的“冗余数据”!而她田翠和那枚芯片,是它未能定位的漏网之鱼!

更可怕的是那句“等待下一次冗余数据刷新”!这意味着,清除不会停止!只要系统判定有“冗余”,杀戮就会继续!

陈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手指捏得平板咯咯作响。即便是他,面对这种超越常理的、来自“系统”本身的杀戮,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无力。

“立刻!将这份日志列为最高机密!所有接触人员签署保密协议!” 他几乎是咬着牙下令,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田翠苍白的脸上,“田翠,你…”

他的话被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

是田翠的手机。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加密号码。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看了一眼陈锋,在对方凝重的目光下,按下了接听键,并打开了免提。

滋啦…滋啦…

一阵强烈的电流干扰噪音。

接着,一个冰冷、毫无感情起伏、如同电子合成的女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那声音,田翠绝不会忘记——正是“仁心”系统那标志性的、宣告死亡的通告声!

“警告:检测到高危冗余数据节点——田翠(载体状态:失效\/密钥状态:激活\/威胁等级:提升至A级)。”

“清除指令已重新生成。”

“倒计时开始。”

电话被挂断。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法医中心昏暗的应急灯光下,一片死寂。只有警报声还在徒劳地嘶鸣。

田翠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口袋里的芯片一片死寂,掌心的疤痕却传来一阵清晰的、如同被烙铁烫过的灼痛。

冗余数据节点…A级威胁…清除倒计时…

系统的宣判,冰冷而直接。它不再掩饰。它锁定了她。

下一次清除…随时会来。

陈锋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柜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对着惊骇的众人嘶吼:

“还愣着干什么!启动一级戒备!申请特警支援!保护田翠!立刻!马上!”

……

城市另一端,城郊结合部。

一辆喷涂着“市容清洁”字样的老旧厢式货车,安静地停在一条堆满建筑垃圾的断头路尽头。车厢内,没有扫帚和垃圾袋,只有冰冷的金属仪器架和闪烁的屏幕。

一个穿着深蓝色连体工装、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坐在屏幕前。他的脸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屏幕上,正快速滚动着加密数据流,中心是一个被标记为“A-冗余”的红色三角符号,符号旁跳动着田翠的证件照片和一些实时更新的生理参数片段(心率加快,肾上腺素激增)。

男人粗糙的手指在布满油污的键盘上快速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一行指令被输入:

指令:激活城市监控网络节点(网格:G7-h12),扫描目标(田翠)生物特征残留。

指令:检索关联通讯记录(最后72小时),分析潜在庇护点及社会关系网。

指令:调用储备单元-“静默者”(状态:待命),部署至预测路径节点。

屏幕上,代表着城市监控探头的无数光点,在田翠照片周围的几个街区网格中密集地亮起,如同苏醒的恶魔之眼。一条条代表通讯记录的数据线被分析、追踪。一个标记为“静默者-04”的蓝色光点,在地图上某个十字路口的位置被点亮。

男人看着屏幕上高效运转的清除程序,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一个东西——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被烧熔变形的黑色电子元件残骸。

正是污水处理厂现场发现的那种。

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随即,手指在回车键上重重敲下。

指令确认。“清道夫”协议迭代执行。

屏幕的红光映亮了他帽檐下冰冷的眼睛。

……

市立第一监狱。

厚重的防爆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线和喧嚣。长长的、冰冷的混凝土通道,只有头顶惨白的LEd灯管提供着毫无温度的光明。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劣质清洁剂和一种挥之不去的、绝望的气息混杂的味道。

皮鞋踩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回响。

典狱长王振海微微躬着腰,小心翼翼地陪在一个穿着深灰色行政夹克、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身侧。男人肩章上的银色橄榄枝环绕着盾牌徽记,无声地彰显着他的身份——省司法厅监狱管理局副局长,赵立明。

“赵局,这边请,A区重刑犯监舍。” 王振海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赵立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步伐沉稳。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过通道两侧紧闭的厚重铁门,扫过墙壁上冰冷的监控探头,扫过空气中弥漫的压抑。

通道尽头,是一扇更加厚重、需要双重验证的合金大门。门上方,红色的“A区”指示灯无声地亮着。

王振海上前,刷卡,输入密码,又进行了虹膜验证。沉重的合金大门伴随着低沉的液压声,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内,是一条更加狭长、灯光更加刺眼的通道。通道两侧,是一间间完全由高强度防弹玻璃隔开的独立监舍。玻璃是单向的,外面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里面却只能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

这里是关押最危险、最重要囚犯的地方。

赵立明的脚步停在通道中段,一扇监舍的玻璃墙前。

监舍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焊死在地上的金属床,一个同样固定的金属桌凳,一个不锈钢马桶。没有窗户,只有头顶同样惨白的灯光。

一个穿着蓝白条纹囚服的男人背对着玻璃,静静地坐在金属凳上。身形挺拔,肩背的线条在囚服下依旧透着一股力量感。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囚服背后,印着一个醒目的白色编号:p-0。

普罗米修斯-零号。

贺兰敏。

赵立明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眼神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

王振海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音。整个A区通道死寂一片,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监舍里的贺兰敏,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赵立明终于动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指了指监舍上方角落一个闪烁着红点的监控探头。

王振海立刻会意,对着衣领上的微型通讯器低声命令:“控制室,调取A-07监舍过去24小时监控录像,主屏幕。”

几秒钟后,赵立明手腕上那块看似普通的手表表盘,微光一闪,投射出一个微缩的虚拟屏幕悬浮在手腕上方。屏幕上开始无声地播放监舍内的监控画面。

画面是快进的。贺兰敏的活动极其规律,甚至可以说是机械。固定的时间起床、静坐、进食(由送餐口送入)、放风(在监舍内一个不到三平米的金属笼子里原地行走)、继续静坐、就寝。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看书,没有写东西,没有与任何人交流。他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深潭。

只有在每天下午三点,那短暂的十五分钟“放风”时间里,当他背着手,在那个狭小的金属笼子里缓慢地、一圈又一圈地行走时,监控镜头偶尔能捕捉到他低垂的眼睑下,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形容的光芒。

那不是清醒,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计算?或者…某种沉寂的等待?

赵立明盯着画面中贺兰敏放风时那空洞却偶尔闪过一丝异芒的眼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就在这时!

滋滋…滋啦…

赵立明手腕上投射的虚拟监控画面,突然剧烈地闪烁、扭曲起来!如同信号受到强烈干扰!画面中的贺兰敏身影变得模糊、破碎!

几乎同时!

A区通道里,所有监舍上方的监控探头,那闪烁的红点如同被集体掐灭,瞬间全部熄灭!通道里刺眼的LEd灯管也诡异地、同时暗了一瞬,随即才恢复正常!

一股极其微弱、却让人头皮发麻的电磁干扰感瞬间扫过整个空间!

王振海惊得差点跳起来!

赵立明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向通道尽头!他手腕上的虚拟屏幕在闪烁几下后,彻底变成了刺眼的雪花点!

干扰源?

攻击?

目标是谁?!

他的目光瞬间转向监舍内!

防弹玻璃后,一直静坐如雕塑的贺兰敏,在刚才灯光和监控熄灭的瞬间,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他依旧背对着玻璃,低着头。但赵立明敏锐地捕捉到,贺兰敏放在膝盖上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极其缓慢地、极其隐晦地……收拢成了拳头。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股极其冰冷、压抑、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的气息,如同沉睡巨兽苏醒前的吐息,无声地穿透了厚厚的防弹玻璃,弥漫开来。

赵立明的眼神,瞬间变得凝重如铁。

……

市立中心医院,特殊监护病房。

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也压不住田翠心头翻涌的寒意。单间病房的门紧闭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床头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单调的滴滴声,屏幕上跳动的绿色线条显示着她的心率依旧有些快。

陈锋派来的两名便衣守在门外。病房内,只有她一个人。

她靠坐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后背的肋骨和后颈的伤口在止痛药的作用下钝痛着。那只缠着绷带的手放在被子上,掌心那道粉红色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她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放在床头柜上的两样东西。

左边,是那个老旧的、曾驱散毒气、点亮应急灯的黑色金属方块。此刻它安静地躺在那里,表面黯淡无光,如同耗尽能量的废铁。

右边,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瓶。瓶子里,那朵纯净的无花粉百合,经过精心护理,依旧保持着盛放的姿态,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幽的、近乎不真实的白光。

周景明死了。死于系统清除。死前给她留下了这个方块和这朵花。

方块是什么?花又代表什么?

365…

她脑海中反复闪过这个数字。契约的365天?还是…某种倒计时?

口袋里的芯片一片死寂。但那种被系统锁定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寒意,却越来越清晰。仁心系统的“清道夫”协议已经启动,下一次清除随时会来。医院,真的安全吗?

病房内安静得可怕。只有监护仪的滴滴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

床头柜上那个一直沉寂的黑色金属方块,毫无预兆地……亮了一下!

不是指示灯!而是整个方块表面,极其短暂地、如同呼吸般掠过一层极其微弱的幽蓝色光晕!快得如同错觉!

田翠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不是错觉!

紧接着!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高频震动感,再次从她贴身的口袋深处传来!是芯片!它又活了!

这一次,震动不再指向坐标!而是传递出一种极其强烈的、冰冷的警告信号!如同被拉响的最高级别警报!

危险!极度危险!就在附近!

田翠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扭头看向紧闭的病房门!又看向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

门外,走廊里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不同于护士脚步的摩擦声?窗户外面…那厚重的窗帘后面,是否正贴着一双毫无感情的电子眼?

无形的杀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个被严密保护的病房!

系统的“清道夫”…已经来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不是去抓那个方块,而是猛地攥紧了床头柜上那个冰冷的玻璃瓶!

瓶身冰冷的触感传来。

瓶子里,那朵无花粉的百合,在昏暗的光线下,花瓣似乎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