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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毛大雪已连下三日,上邽城外的官道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只留下一条被车辙反复碾压出的深槽。

五辆不起眼的双驾马车,车厢上用黑漆潦草地刷着“火政司训导团”几个字,正沿着这条雪槽艰难前行。

寒风卷起雪沫,敲打在油布车篷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

车内,没有刀剑出鞘的肃杀,只有算盘珠子偶尔的轻响。

十余名男子裹着厚重的棉袍,神情肃穆,与其说是官吏,更像是走南闯北的账房先生。

他们是苏文谦从整个司隶地区精挑细选出的算学好手,此刻怀中揣着的不是官印文书,而是刚刚刻印出来的《火政算例》十卷。

为首的老者,名叫赵元晦,曾是幽州的一名仓曹老吏,因精通民政钱粮核算,被破格提拔。

他此行的官方名义,是奉旨巡讲新颁的“火油账法”,以协助地方官吏核算成本,防止因分配不均而引发民乱。

到了城门下,守军百无聊赖地上前盘查。

他们掀开车帘,只见车内满是书卷和算盘,唯一可疑的是一口上了锁的木箱。

赵元晦不待盘问,便主动打开箱子,里面整齐码放着一些造型奇特的铁皮炉子和几罐密封的火油,他微笑着解释:“此乃讲学用具,让百姓亲眼看看火油的好处,算学才能入心。”守军校尉见他们手无寸铁,又是一副文弱书生模样,不疑有他,挥手放行。

马车入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将军府。

崔业正在堂中烤火,听完心腹的禀报,他原本因暖意而舒展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将手中的铁火钳狠狠戳进炭盆,激起一串火星。

“陈子元不派一兵一卒,却派来一帮摇算盘的?”他冷笑一声,眼神阴鸷,“这是嫌刀剑太慢,要用账本子,一笔一笔地算死我崔某人!”

他当即下令,派人二十四时辰盯死训导团下榻的驿馆,连他们倒掉的茶水都要检查。

同时,他又从亲兵中挑出十几个机灵的,让他们换上破旧的短打,扮作城外流落的矿工,混进讲堂,务必将那赵元晦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找出其中的破绽。

第二天,讲堂就设在城西的旧谷仓,四面透风。

崔业的亲兵们缩着脖子挤在人群里,准备听些什么“朝廷律令”、“官府告诫”之类的陈词滥调。

然而,赵元晦走上临时搭建的土台,却对官方法典一字不提。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口带着幽州腔的官话,慢悠悠地说道:“诸位乡亲,朝廷的火油,不是什么金贵玩意儿。老朽今天不讲大道理,只给大家算笔小账。”

他拿起一根木炭,在身后的木板上画了一个圆圈,代表一桶标准的官制火油。

“这一桶油,若省着用,能让一盏油灯亮上三个月,能让一家的炉子烧开一百锅水。按市价折算,差不多值三斗米。”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赵元晦又画了十个圈,“若是十桶,就值三担米。在上邽,三担米,差不多够给儿子娶一房媳妇了吧?”

这话糙理不糙,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连奉命监视的守军士兵,也忍不住探头探脑,咧着嘴听得津津有味。

崔业派去的亲兵面面相觑,他们准备好了记录谋反的言论,却只听到了一堂关于柴米油盐的算术课。

就在赵元晦的算术课吸引全城目光时,另外两张无形的网也已悄然张开。

黄琬之早在一个月前就派了数名干练的密探潜入上邽,他们伪装成行商,在市集最热闹的角落散布着各种关于火油的“奇闻”——“听说那玩意儿不但能点灯,火力还大,煮饭比柴火快多了!”“何止啊,烧起来没烟,关着窗户睡热炕,再也不怕被熏着了!”

配合着这些流言,他们还从随身货担里拿出几罐改良过的新式火油炉,以几乎是白送的低价出售。

百姓们将信将疑地买回家一试,果然方便好用。

一时间,城中那些私下倒卖黑油、囤积木柴的贩子发现,自己手中的“硬通货”突然变得无人问津,人们宁愿排队去听那个老头子讲课,也不愿再花高价买他们的“黑心柴”。

而在更隐秘的角落,李息正通过魏延留下的旧部关系,联络上了几名上邽戍卒的家眷。

他并未策反,只是以“火政司临时雇工,协助核对账目”的名义,高价雇佣这些军属。

任务很简单,只需她们回忆并记录下,过去一年里,自家男人从军营中领回的粮秣米面,以及军营伙房每日采买的大致数量。

几钱碎银,换来的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谈。

然而,当这些零散琐碎的记录被汇总到一处,经过李息手下账房先生的交叉比对和核算后,一个惊人的缺口浮现出来——上邽守军的账面粮草消耗,每月凭空多出了三百余石。

洛阳,火政司衙署。

陈子元看着从陇西传回的密报,目光停留在那句“百姓围听算课,街巷为之空”上许久。

他提起朱笔,在报告的空白处写下批注:“账本比刀快。因刀只能斩一人之首,而账可杀一局之势。”

写完,他放下笔,对身边的韩德下令:“去武库,在第七重门之后,再开一间档房,就叫‘火政档房’。往后,凡李息从陇西送回的所有文书、账目、记录,归档时,一律在封皮上加盖‘火脉稽查’的朱印。”韩德一愣,武库第七重门后,存放的都是关乎国家命脉的军械图纸与兵力部署,陈子元此举,无异于将火政的地位,直接提升到了与军国大事同等的位置。

消息传出,朝中那些嗅觉敏锐的官员,尤其是贾诩的门生们,立刻明白了这枚小小朱印背后的深意。

这意味着,传统的军械、财政与新生的火政,正在陈子元的手中被强行捏合成一个无法分割的整体。

旧有的权力边界正在模糊,一个新的、以资源掌控为核心的权力怪兽,正在悄然成型。

上邽的雪,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

深夜,崔业将军府的书房内,最后一本私征粮草的账册在火盆中化为灰烬。

火光跳动,映着崔业阴沉如水的脸。

他以为销毁了证据,便能高枕无忧。

然而,一阵断断续续的孩童歌谣,伴随着风雪声,隐约从院墙外传来。

“一桶油,一盏灯,一算一账一火盆……将军的粮仓堆成山,喂不饱咱自家门……”

那歌谣简单直白,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进崔业的耳膜。

他猛地推开窗户,一股夹杂着雪粒的寒风扑面而来。

借着府内灯笼的光,他惊愕地看到,自家高大的院墙外,不知何时竟静静地站了数十名百姓。

他们没有呼喊,没有喧哗,只是默默地提着灯笼。

更让他心惊的是,许多人手中还捧着那种新式的火油炉,橘红色的火焰在风雪中顽强地跳动着,将墙上刚贴上去的《火政告示》照得一片通明。

崔业的血瞬间涌上头顶,他下意识地握住墙上悬挂的佩剑,便要冲出去。

“将军,不可!”副将一把死死拉住他,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他们……他们没有聚众闹事,手里也没有兵器,只是……只是在算自己的日子。”

崔业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着窗外那一片沉默的光海,看着那些在光亮下低头窃窃私语、拨弄着算盘的百姓,一股比风雪更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他缓缓松开握剑的手,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他们不是来夺我的权……他们是来,教会城里所有的人,怎么一笔一笔,数清我的权。”

话音刚落,一名亲兵冒着风雪从外面跌撞着闯了进来,甚至忘了行礼,声音嘶哑地急报:“将军!秦岭那边的急报!”

崔业心头一沉,以为是陈子元的后手到了。

“是不是有兵马异动?”

“不……不是!”亲兵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惊惶,“是雪!是雪把山道给封死了!所有出入陇西的隘口……全都断了!”

崔业愣住了,一时间竟没能明白这则看似与眼前困局无关的消息,为何让亲兵如此失态。

他不知道,那条维系着陇西与关中命脉的古道,第一次传来了非关战事的警讯,却比任何一份战报都更让他心头一紧,预示着一场远超账本与刀剑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