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哨音如同无形的钢针，刺入韩默的颅骨。剧痛让他的视野瞬间被血红吞噬，耳膜炸裂般疼痛，只剩下尖锐到极致的蜂鸣。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冰冷海水的侵蚀下摇曳欲灭。他本能地收紧双臂，将米哈伊尔瘦小的身体死死护在怀中，仿佛这样就能抵挡那即将到来的致命一击。
然而，预想中的撕咬或撞击并未降临。
\"呜——\"
又是一声短促的哨音，但这次音调更低，带着某种奇异的节奏感。韩默模糊的视线中，那头虎鲸庞大的身影在窗外灵活地摆动，黑曜石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它的动作不像攻击，更像是在...观察？
深度计：590米，仍在缓慢下沉。冰冷的海水已经淹没到韩默的下巴，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咸腥和金属的味道。米哈伊尔在他怀中一动不动，苍白的小脸浸在浑浊的水中，只有额头上那个幽蓝的印记还在微弱地闪烁，如同深海中的萤火虫。
\"呜——呜——\"
虎鲸再次发出两声短促的鸣叫，随即猛地转身，巨大的尾鳍拍打出强劲的水流。令韩默震惊的是，它没有继续靠近逃生舱，而是游向了舱体侧面一个特定的位置——那里，逃生舱的外壳上固定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环，很可能是当初设计用来拖拽或固定用的。
虎鲸用它那强健的尾鳍轻轻拍打金属环周围的水流，激起一阵漩涡，然后转头看向韩默，黑眼睛中闪烁着难以解读的光芒。
它在...示意什么？
韩默混沌的大脑艰难地运转着。这头虎鲸的行为太反常了。它似乎不是来猎杀他们的，而是...想要帮忙？
荒谬的念头刚闪过，逃生舱外，那场虎鲸群与\"守望者\"探测器之间的混战仍在继续。巨大的撞击声和金属扭曲的哀鸣透过海水传来，沉闷而恐怖。几道失序的高能光束在浑浊的水中胡乱扫射，照亮了那些庞大而敏捷的黑色身影如何在机械杀手中穿梭攻击。这绝非自然行为，而是一场有组织、有策略的围猎！
那头等待回应的虎鲸似乎不耐烦了，它突然游近破碎的观察窗，巨大的头颅几乎堵住了整个窗口。韩默能清晰地看到它皮肤上每一道战斗留下的伤痕，能闻到那股混合着血腥和深海气息的味道。它再次张开巨口——
韩默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准备迎接最后的撕咬。
但虎鲸只是轻轻用吻部触碰了一下逃生舱的外壳，发出一声极其特殊的、带着颤音的鸣叫。那声音穿透海水和金属，在舱内浑浊的水中形成一种奇异的共振。更诡异的是，米哈伊尔额头上的幽蓝印记，在这声特殊的鸣叫中，突然亮了几分！
韩默瞪大眼睛，一个疯狂的想法击中了他：这些虎鲸认识这个印记！它们不是随机攻击\"守望者\"，而是专门来救米哈伊尔的！
没有时间犹豫了。海水已经漫到他的鼻尖，逃生舱随时会彻底沉没。韩默用尽最后的力气，拖着米哈伊尔向那个破碎的窗口游去。虎鲸立刻后退了一点，给他留出空间。
\"带他走...\"韩默的声音在冰冷的海水中几乎听不见，但他还是将米哈伊尔的身体推向窗口，\"带他...离开这里...\"
虎鲸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它轻轻用吻部接住米哈伊尔软绵绵的身体，然后一个灵活的转身，将男孩安置在自己宽厚的背脊上。那里，韩默震惊地看到，有一个专门用来固定的、似乎是天然形成的皮肤褶皱，恰好能卡住米哈伊尔的身体，防止他在高速游动时滑落。
这太不自然了。这些虎鲸...它们被训练过？
\"呜！\"虎鲸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黑眼睛再次看向韩默，似乎在催促什么。
韩默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腿和已经半沉的逃生舱。他不可能跟得上虎鲸的速度，只会拖累它们。更何况，米哈伊尔才是\"守望者\"的目标，才是这些虎鲸来救援的对象。
虎鲸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韩默几乎要认为是\"悲伤\"的情绪。它最后看了韩默一眼，然后猛地转身，强健的尾鳍拍打出强劲的水流，带着米哈伊尔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远处的黑暗。
韩默望着那个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浑浊的水中，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平静。至少，米哈伊尔有机会活下来了...
海水彻底淹没了逃生舱。最后的空气被压缩在顶部一个小小的气泡中，发出诡异的咕噜声。深度计：540米，还在下沉。韩默仰头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气泡，肺部火烧般疼痛。黑暗从视野边缘蔓延开来，意识开始模糊...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突然从侧面传来！整个下沉的逃生舱剧烈摇晃！韩默被甩向舱壁，混沌的意识被疼痛短暂唤醒。透过浑浊的水，他惊恐地看到另一头体型稍小的虎鲸正用身体撞击逃生舱！
这头虎鲸的背鳍有一道独特的白色疤痕，像一道闪电。它见韩默看向自己，立刻游到窗口，张开嘴轻轻咬住舱体边缘的金属框架，开始以一种精确的角度摇晃逃生舱！
它在干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随着虎鲸有力的摇晃，逃生舱的沉没轨迹开始改变，不再是垂直下沉，而是斜向移动。韩默突然明白了——这头虎鲸在试图将逃生舱推向某个特定方向！
\"呜！\" 背鳍带疤的虎鲸发出一声催促般的鸣叫，黑眼睛紧盯着韩默，然后松开嘴，游到舱体侧面那个金属环旁边，用吻部轻轻推了推。
它想让他做什么？
虎鲸见韩默没有反应，似乎有些急躁。它再次游到窗口，用吻部轻轻碰了碰韩默的手，然后游向金属环，重复刚才的动作。
韩默混沌的大脑终于理解了——它想让他固定自己到那个金属环上！这样它就能拖着逃生舱移动！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深海巨兽要救他们？它们和米哈伊尔额头的印记有什么关系？和\"回声\"计划又有什么联系？
没有时间思考了。韩默挣扎着游向那个金属环。舱内几乎完全被水淹没，动作变得异常缓慢而艰难。他抓住金属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腕上那根原本绑着匕首的皮带解下来，缠绕在环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
\"呜！\"虎鲸发出一声满意的鸣叫，随即游到逃生舱前方，用强健的尾鳍开始拍打水流。韩默感到一股巨大的拉力传来，逃生舱开始移动！虽然舱体仍在进水下沉，但移动的方向变成了水平而非垂直！
浑浊的水中，韩默勉强辨认出他们正朝着那片海底石林的深处前进。虎鲸游动的路线极其精确，似乎在避开什么。几次转弯后，一个巨大的、黑黝黝的海底洞穴出现在前方。洞穴入口被茂密的海藻和珊瑚半掩着，如果不是虎鲸带路，根本不可能发现。
虎鲸毫不犹豫地拖着逃生舱游向洞穴。随着靠近，韩默震惊地发现，洞穴入口两侧竟然立着两根明显经过人工雕琢的石柱！虽然覆盖着厚厚的海洋生物，但仍能辨认出上面刻着某种符号——正是米哈伊尔额头印记的简化版！
\"回声\"的秘密基地？！
虎鲸拖着逃生舱进入洞穴。出乎意料的是，洞穴内部并非一片漆黑，而是泛着一种微弱的、幽蓝色的生物荧光。那些发光的水母和藻类如同天然的照明系统，勾勒出一个巨大的、被海水完全淹没的洞厅轮廓。
更令人震惊的是洞厅中央的景象——
一艘沉船！
不是现代船只，而是一艘造型古老、覆盖着厚厚珊瑚和海藻的木制帆船残骸！船体保存相对完好，斜斜地插在洞厅底部的沙地上。船首处，一个巨大的、已经锈蚀不堪的金属装置格外显眼，上面同样刻着那个幽蓝的印记。
虎鲸拖着逃生舱游向沉船，在船体侧面一个特定的位置停下。那里，韩默惊讶地看到，有一个明显是人工开凿的、通向船体内部的通道入口。入口处覆盖着一层透明的、类似强化玻璃的材质，虽然布满划痕和藻类，但仍能保持完整。
虎鲸用吻部轻轻推了推那个透明屏障，然后转头看向韩默，黑眼睛中闪烁着期待。
它想让他进去？
韩默解开腰间的皮带，艰难地游向那个入口。靠近后，他发现透明屏障旁边有一个手掌大小的金属面板，上面有一个凹陷的手印轮廓。出于直觉，他将自己染血的手掌按了上去。
\"滴。\"
一声轻微的电子音，即使在水中也清晰可闻。透明屏障悄无声息地滑向一侧，露出一个充满空气的干燥通道！
这怎么可能？！在水下几百米的洞穴中，一个仍有空气的密闭空间？！
韩默顾不上思考，本能地抓住这个机会。他挣扎着爬进通道，身后的透明屏障立刻关闭，将海水隔绝在外。通道内的空气陈腐而潮湿，但确实是可呼吸的！韩默瘫倒在金属地面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大量咸腥的海水，肺部如同被火烧过般疼痛。
\"呜...\"
虎鲸在透明屏障外发出一声似乎满意的鸣叫，然后转身游走了。韩默挣扎着爬到屏障前，透过浑浊的水，看到那头背鳍带疤的虎鲸正迅速消失在洞穴入口的方向。它要去哪里？去找米哈伊尔吗？
没有时间担心了。韩默强迫自己站起来，向通道深处走去。通道倾斜向上，尽头是一扇锈蚀的金属门。门上同样有一个手印面板，但这次没有反应。韩默试了几次，最后用仍在流血的手掌重重拍在面板上。
\"滴...咔哒。\"
门锁松动了。韩默用肩膀顶开沉重的金属门，一股更加陈腐、带着霉味和某种化学药剂残留的空气扑面而来。眼前是一个半圆形的小舱室，明显是后来加装在古老沉船内部的现代设施。舱壁上是锈迹斑斑的金属面板和早已停止运转的仪器。角落里堆放着几个防水箱，其中一个已经被打开，露出里面发黄的纸张和照片。
最引人注目的是舱室中央的一个透明圆柱形容器——或者说，培养舱。它大约两米高，直径一米，内部充满了淡蓝色的液体。培养舱顶部连接着复杂的管线和电路，虽然大部分已经锈蚀损坏，但仍能看出当年的高科技水准。
但真正让韩默血液冻结的，是培养舱底部那个蜷缩着的、小小的身影——
一个孩子。
看起来不超过十岁，瘦小的身体上连接着数十根细长的管线，浅褐色的头发在蓝色培养液中微微飘动。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孩子的额头中央，赫然印着那个幽蓝色的复杂印记！
不是米哈伊尔。这个孩子看起来比他年长几岁，但五官轮廓惊人的相似。而且...这个孩子显然已经死了很久。小小的身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眼睛紧闭，嘴角带着某种诡异的平静。
韩默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那个打开的防水箱。发黄的照片和文件散落一地。他弯腰捡起几张，在昏暗的光线下辨认着上面的内容。
照片上是一群穿着老式苏联海军制服的人，站在某个潜艇甲板上合影。韩默立刻认出了年轻时的尤里——他站在第二排，脖子上还没有那道可怕的疤痕，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照片边缘用俄语写着\"库尔曼斯克号，1983\"。
另一张照片则显示一个巨大的实验室，中央排列着数十个类似的培养舱，每个里面都有一个孩子。照片角落的日期是1985年。
最后吸引韩默注意的是一份残缺的文件，顶部印着那个幽蓝的印记和\"Эxo-3\"（回声-3）的字样。文件大部分内容已经模糊不清，但几段文字仍可辨认：
\"...适应性测试结果...神经链接成功率仅17%...样本出现严重排异反应...建议终止E-3系列...\"
\"...唯一存活样本E-3-9显示出稳定的双向神经同步...建议转移至黑海基地进行第二阶段...\"
\"...事故发生后...必须销毁所有样本...包括控制组...\"
韩默的手微微发抖。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出一个可怕的图景：苏联时期的某个绝密实验，将孩子们作为\"样本\"，进行某种可怕的\"神经连接\"测试。米哈伊尔额头上的印记，就是实验的标志。而那个培养舱中的孩子...是实验的牺牲品之一。
但为什么米哈伊尔还活着？为什么这些虎鲸会认识那个印记？为什么它们要救他们？
\"滴答。\"
一个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水滴声从培养舱方向传来。韩默警觉地抬头，发现培养舱底部的排水口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缝隙，蓝色培养液正缓慢地漏出。随着液面下降，那个死去孩子的身体渐渐露出水面...
然后，毫无征兆地，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不是人类的瞳孔。那是一双完全漆黑的、没有眼白的、如同深海般黑暗的眼睛！它直直地看向韩默，嘴角缓缓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你...来晚了...\"孩子的声音从培养舱内部某个隐藏的扬声器中传出，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失真，\"E-3-9已经...离开了...\"
韩默的血液瞬间凝固。他后退几步，本能地摸向腰间的匕首——却想起它早已在混乱中丢失。
\"别...害怕...\"死去孩子的嘴唇诡异地蠕动着，声音却明显来自扬声器，\"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是被...遗弃的...回声...\"
\"你是谁？\"韩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什么是回声？\"
\"回声...就是...永远重复的声音...\"那个诡异的声音继续道，\"我们...是第一批...被放弃的...E-3系列...但我们...活了下来...以另一种方式...\"
培养舱中的孩子抬起苍白的小手，指向舱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显示屏。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出一片浑浊的海水，几头虎鲸正在其中游弋。镜头拉近，韩震惊地看到，那些虎鲸的头部侧面，竟然都刻着微型的、发着幽蓝光的\"回声\"印记！
\"神经链接...不止一种形式...\"声音继续道，\"当人类的身体...拒绝我们...我们找到了...新的宿主...\"
韩默感到一阵眩晕。这些虎鲸...它们体内寄宿着\"回声\"实验的某种意识？那些被实验的孩子们的意识？
\"E-3-9...是唯一...成功的人类载体...\"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培养舱中的孩子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但他逃走了...现在他们...想要销毁证据...销毁我们所有人...\"
屏幕上的画面切换，显示出米哈伊尔被那头虎鲸带走的模糊影像。他们正朝着海面快速上升。
\"他们会...带他去安全的地方...\"声音越来越弱，\"但你...必须选择...加入我们...或者死亡...\"
培养舱中的孩子突然剧烈抽搐起来，黑色的液体从眼睛、鼻子和嘴巴中涌出。整个舱室开始震动，天花板落下簌簌的锈渣和灰尘。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守望者\"正在摧毁这个海底洞穴！
\"快...决定...\"声音几乎听不见了，\"链接...或者...死亡...\"
培养舱旁边的一个面板突然打开，露出一个类似头盔的装置，内部布满细小的针状电极。韩默立刻明白了——这是某种神经连接设备，就像那些孩子们被迫经历的一样。
加入这些寄宿在虎鲸体内的意识集体？变成它们的一部分？
又一声更近的爆炸，这次整个舱室都剧烈摇晃。海水从天花板和墙壁的裂缝中喷射而入。没有时间了。
韩默看向屏幕上米哈伊尔的影像，又看向那个诡异的头盔。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