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雨,已经下了整整六日。
自七月二十六那日午后,吝啬的太阳露了半张脸便匆匆隐去,苍穹便似被捅破了一般,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未曾有过半刻停歇。
雨幕如织,将这座巍峨帝都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之中,朱雀大街上的青石板被冲刷得油亮,积水顺着沟渠蜿蜒流淌,汇成一条条湍急的小流,裹挟着落叶与尘土,向着城外奔去。
八月初一,辰时。
皇城之外,礼部衙署旁的贡院早已被雨水浸透。
朱红色的大门前,两尊石狮子在雨雾中显得愈发威严,身上的水珠顺着鬃毛滚落,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
贡院内外,数十名禁卫军甲士身披蓑衣,手持长枪,肃立在雨幕中,任凭雨水顺着头盔边缘滴落,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此刻,贡院东侧的偏厅内,气氛却比室外的暴雨更加凝重。
“陛下,万万不可啊!”
宗泽身着藏青色朝服,虽已年过花甲,脊背却依旧挺拔如松。
他大步踏出队列,雨水打湿了他的袍角,却丝毫未影响他语气中的急切。
他双手抱拳,躬身向御座方向深深一揖,花白的胡须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连日暴雨,贡院之内虽已垫高地面,却难保无积水之患。
考生们冒雨应试,一则心神难安,二则笔墨易遭损毁,恐难展其才啊!”
御座之上,赵翊身着明黄色常服,腰间系着镶嵌着白玉的玉带,面容沉静如水。
他端坐于案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透过敞开的窗棂,望向窗外迷蒙的雨景,神色间不见丝毫波澜。
站在宗泽身侧的种师道,同样面色凝重。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将,一身戎装未卸,铠甲上的铜钉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上前一步,与宗泽并肩而立,沉声道:“陛下,宗枢密使大人所言极是。
此次恩科,天下学子云集汴京,皆是为报国而来。
若因天雨之故,让他们错失良机,或因环境所困,未能尽展其才,恐寒了天下士人之心啊!臣等五人商议再三,恳请陛下暂缓考试,待雨过天晴,再择吉日开考。”
话音未落,一旁的赵颢亦上前附和。
这位皇室宗亲,身着锦袍,面容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陛下,臣以为两位大人所言有理。
学子们远道而来,已属不易,若再受暴雨侵扰,恐非仁君所为。
延期几日,于朝廷无损,于学子却是天大的恩典啊!”
李纲与蔡京站在队列末尾,神色各异。
李纲身着深紫色朝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
他沉默地听着众人的劝谏,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心中却在思索着陛下的用意。
自陛下登基以来,行事向来出人意料,却又总能切中要害。
此次恩科,陛下亲自下令筹备,甚至连考试地点都改在了京城,其中必有深意,绝非寻常恩科可比。
而蔡京则身着绯色朝服,面容圆润,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垂着眼帘,看似在认真倾听,实则目光却在悄悄观察着御座上的赵翊,心中盘算着陛下的心思。
他深知这位年轻的帝王,看似温和,实则心思缜密,决断果决,绝非轻易能被他人左右。
御座上的赵翊,终于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殿内五位辅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卿家的心意,朕已知晓。”
他顿了顿,指尖停止了敲击桌面,语气依旧平稳:“然,此次恩科,朕已筹备许久。天下学子,自接到诏令之日起,便星夜兼程赶赴汴京。
据吏部奏报,截至昨日,所有报名应试者,皆已安全抵达,无一人延误。”
“至于暴雨……”赵翊的目光再次望向窗外,雨势依旧猛烈,“贡院之内,早已铺设木板,垫高地面,笔墨纸砚亦已妥善安置,绝不会因雨水而影响考试。
再者,此次恩科,本就是为选拔能臣干吏,若连这点风雨都无法承受,日后如何能担当起治国安邦的重任?”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凛然正气:“朕意已决,恩科如期举行,无需延期!”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宗泽还想再劝,却被赵翊眼中的坚定神色阻止。
种师道见状,只得轻叹一声,躬身退下。
赵颢、李纲、蔡京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随即一同躬身行礼:“臣等遵旨!”
赵翊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李纲与蔡京身上:“此次恩科主考,便由李卿与蔡卿共同负责。”
李纲闻言,心中一凛,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应道:“臣李纲,遵旨!必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他神色严肃,眼神中充满了郑重,深知此次主考责任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
蔡京亦连忙上前,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躬身行礼:“臣蔡京,谢陛下信任!
臣定当与李大人同心协力,确保恩科公平公正,为陛下选拔栋梁之才!”他语气恭敬,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心中早已开始盘算如何在此次恩科中为自己谋取利益。
赵翊看着两人,缓缓点头:“好。
此次考试题目,皆由朕亲自拟定,已密封妥当,置于贡院正厅的锦盒之中。”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在考生入场之前,任何人不得私自开启,违者,以欺君之罪论处!”
“臣等遵旨!”李纲与蔡京齐声应道,神色愈发恭敬。
赵翊摆了摆手:“时辰不早了,你们即刻前往贡院,准备开考吧。”
“臣等告退!”
五人躬身行礼,缓缓退出偏厅。
走出殿门,暴雨依旧如注。
李纲与蔡京并肩而行,身后跟着宗泽、种师道与赵颢三人。
“李大人,”蔡京侧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语气却带着几分试探,“陛下此次恩科,行事如此仓促,又亲自拟定题目,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