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到了眼球。
冰凉,光滑,没有活物该有的温度与弹性。
感觉就像是,在触摸一颗被打磨得无比完美的玻璃珠。
“滚!”
秦川的喉咙里挤出咆哮,右手的指甲,毫不犹豫地向那片纯白色的“异物”里抠去。
没有血液。
没有撕裂血肉的痛楚。
只有一种……刮擦光芒的诡异触感。
指甲陷入了那片纯白之中,带出的不是组织液,而是一缕缕逸散的,没有温度的白光。
【行为判定:无效。】
一个冰冷的,不属于听觉,直接在意识中响起的声音,平静地陈述。
【逻辑错误:角色正在试图破坏叙事载体。】
【建议:停止无意义的挣扎。】
那只纯白色的左手,纹丝不动。
它甚至没有试图去阻拦秦川的右手。
在“意图”的逻辑里,这具身体是它的“笔”,是它的“舞台”。
角色对舞台的破坏,是一种无法理解的,需要被修正的“程序漏洞”。
“去你妈的载体!”
秦川的右手更加用力,指关节因发力而惨白。
“这是我的身体!”
【定义修正:“你”的故事已经结束。】
【当前主体为“我”。】
【“秦川”为残留数据,即将被格式化。】
那片纯白色的光芒,开始从左眼向外蔓延。
它顺着秦川右手的指缝,像活物一样向上攀爬,试图覆盖整条手臂。
被光芒触及的皮肤,瞬间失去了血色,变得和左半边身体一样,半透明,了无生气。
“我说了……”
秦川的右眼,那片属于人类的,燃烧着不甘火焰的瞳孔,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那个分裂的怪物。
“滚……出……去!”
他猛地将头,撞向那面肮脏的穿衣镜!
“砰!”
镜子应声而碎。
无数裂纹像蛛网一样瞬间布满镜面。
镜中的那个怪物,也随之碎裂成了上百个,上千个扭曲的,分裂的影像。
每一个碎片里,都有一只纯白的眼,和一只漆黑的眼,在疯狂地对峙。
疼痛,尖锐的疼痛从额头传来。
温热的血液,顺着眉骨流下,糊住了他的右眼。
这股熟悉的,属于血肉的痛感,像是一针强心剂。
它证明了他还“活着”,还“真实”。
“痛吗?”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分析的意味。
【感知录入:物理撞击引发的神经信号。】
【结论:低效且原始的交互方式。】
“很痛。”
秦川咧开嘴,血和汗混在一起,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无比狰狞。
“你感觉不到,对吧?”
【“痛觉”为生物体预警机制,对于“意图”而言,不存在此概念。】
“那就好。”
秦川的右手,猛地从左眼里拔出!
他放弃了那个无法被伤害的“异物”。
转而,带着满手的白光与自己的鲜血,狠狠一拳,砸向了自己右边的太阳穴!
用自己的手,攻击自己的大脑!
如果身体是战场,那我宁可炸毁战场,也绝不让你占领!
……
垃圾场。
死寂。
那个佝偻的,漆黑的人形轮廓,终于走到了近前。
它停下了脚步。
阴影,将王二麻子的污渍,将军的断刀,左威的碎片,全部笼罩了进去。
“干……干什么?”
王二麻子那滩油腻的污渍,冒出一个紧张的气泡。
“我告诉你,老子……老子可不好吃!”
“收破烂的”没有任何回应。
它只是伸出那只由虚空编织而成的手,缓缓地,探向了地面上那滩污渍。
“别碰我!”
王二麻子尖叫起来,整滩污渍都开始剧烈地收缩,试图躲避。
可那只手,无视了他的所有动作,精准地,点在了污渍的中央。
没有温度。
没有力量。
只是一种……纯粹的“接触”。
王二麻子的尖叫戛然而止。
他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扫描”,穿透了他全部的“存在”。
他那点关于赌博的欲望,关于生存的狡诈,关于背叛的油滑,都被这股“扫描”翻了个底朝天。
【分类:低级欲望残响。】
一个空洞的,仿佛由无数种声音混合而成的声音,在他们三个的“意识”里响起。
【特征:油腻,重复,缺乏结构性。】
【价值:低。】
“收破烂的”收回了手,似乎对王二麻子失去了兴趣。
王二麻子瘫在那里,连气泡都冒不出来了。
被那个白色的“意图”宣判为“残渣”,已经足够屈辱。
现在,又被这个黑漆漆的“收破烂的”,盖上了一个“价值低”的戳。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收破烂的”转过身,面向那柄插在废铁堆里的断刀。
“嗡——”
将军的断刀,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嗡鸣。
刀锋上,裂纹遍布,却依旧闪烁着一抹不屈的寒光。
【分类:意志碎片。】
“收破烂的”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它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断刀的刀身。
“铛。”
清脆的声音,在死寂的垃圾场里回荡。
【特征:坚守,折断,不甘。】
【价值:中等。】
断刀的嗡鸣,弱了下去。
它感觉到了。
这个“收破烂的”,并非要毁灭它。
它只是在……“估价”。
就像一个经验老道的拾荒者,在判断一块废铁,是能卖个好价钱,还是只能当做寻常垃圾扔掉。
最后,“收破烂的”的目光,落在了那些闪烁着乱码的,左威的数据碎片上。
它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些微的停顿。
它没有伸手。
而是蹲了下来,那个漆黑的轮廓,像是在仔细端详一件艺术品。
左威的碎片闪烁得更加剧烈。
无数残缺的公式,错误的逻辑链,失效的推演,像瀑布一样流淌。
“[分析中……无法解析目标构成……]”
“[警告:遭遇未知定义场……]”
“[逻辑……逻辑……崩溃……]”
【分类:秩序核心残骸。】
“收破烂的”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波澜。
【特征:计算,崩塌,寻求重构。】
它的手,终于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像是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
它没有去触碰那些碎片。
而是将手掌,悬停在碎片的上方。
一缕缕黑色的虚空能量,从它的掌心垂下,像温柔的触手,将那些散落的,明灭不定的数据碎片,重新聚拢在一起。
【价值……】
“收破烂的”的声音,停顿了。
它似乎在进行一种极为复杂的评估。
王二麻子和将军的断刀,都“看”着这一幕。
一个“价值低”。
一个“价值中等”。
那这个算盘精,这个已经疯掉的,只剩下一堆乱码的家伙,又算什么?
许久。
那个混合的声音,才给出了最终的判断。
【价值:高。】
话音落下的瞬间。
“收破烂的”猛地一收手。
那些被虚空能量包裹的数据碎片,瞬间被它吸入了掌心,消失不见。
它做出了选择。
它“收”走了左威。
然后,它站起身,看都没看剩下的王二麻子和将军,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再次走向垃圾山的深处。
它要去寻找下一个“有价值”的破烂。
“等等!”
王二麻子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了气急败坏的叫喊。
“你他妈什么意思!”
“凭什么他价值高?老子哪里价值低了?”
“收破烂的”没有理他。
“站住!”
将军的断刀,也发出了一声怒吼般的嗡鸣。
“为何带走他?”
那个漆黑的身影,终于停下脚步。
它没有回头。
只是留下了一句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话。
【无用的东西,没有被‘拾取’的资格。】
【你们……只是垃圾。】
说完,它继续向前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垃圾山后面。
垃圾场,重归死寂。
王二麻子那滩污渍,彻底凝固了。
将军的断刀,刀锋上最后一丝寒光,也彻底黯淡了下去。
垃圾。
这一次,他们被一个真正的“收破烂的”,定义成了“垃圾”。
这个定义,比“意图”的抛弃,更加彻底,更加伤人。
因为,它来自于这个垃圾场本身的“规则”。
“……将军。”
王二-麻子的声音,像漏气的风箱。
“咱们……怎么办?”
断刀沉默了很久。
久到王二麻子以为它已经彻底变成一块废铁。
然后,一个无比沙哑,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从刀身中传来。
“他说……无用的东西,没有资格。”
“那……”
断刀的刀锋,对着“收破烂的”消失的方向,猛地一振!
“我们就变得‘有用’。”
“怎么……怎么有用?”
“那个白色的东西,那个讲故事的,需要‘冲突’。”
将军的声音,一点点变得锐利起来。
“这个收破烂的,需要‘价值’。”
“他们的共同点,都需要一个‘对手’。”
断刀的刀身,开始微微发亮。
那不是能量的光芒,而是一种重新被点燃的,“意志”的光芒。
“当垃圾,太无聊了。”
“既然他觉得我们是废物……”
“那我们就当一次……会咬人的废物。”
断刀的刀尖,缓缓调转方向,对准了王二麻子那滩污渍。
“你,还想当一滩没用的油吗?”
王二麻子沉默了。
那滩污渍,开始缓慢地,却又坚定地,重新汇聚,翻滚。
一个狰狞的,由油污组成的人脸,在表面浮现。
“操!”
“老子这辈子,最恨别人说老子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