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拳头砸在太阳穴上,发出的不是清脆的骨裂声,而是一种沉闷的,血肉与骨头被强行挤压的钝响。
世界,在一瞬间变成了炫目的,伴随着剧痛的白色。
这白色,与“意图”那冰冷、纯粹的光芒截然不同。
它滚烫,狂乱,充满了神经末梢断裂时发出的最后悲鸣。
秦川的身体,像一只被扔上岸的鱼,猛地弓起,然后重重摔回行军床上。
右边的太阳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温热的液体,从鼻腔和耳朵里涌出。
【警告:叙事载体遭遇严重物理损伤。】
那个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平铺直叙的冷静,带上了一丝急促。
【脑组织挫伤,颅内压升高,神经信号紊乱。】
【启动紧急修复程序。】
那只属于“意图”的,半透明的左手,立刻抬起,五指张开,按向秦川正在淌血的额头。
一圈圈柔和的白光,从它的掌心散发出来,试图渗入皮肤,修复那些受损的组织。
“我……不准!”
秦川的右手,那只依旧属于血肉的,痉挛的手,死死抓住了左手的手腕。
肌肉与光芒的角力。
青筋暴起的手臂,在阻止那只半透明的手臂,拯救这具它们共同的躯体。
【逻辑悖论:角色行为将导致叙事提前终止。】
“意图”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无法理解的困惑。
【此行为……无意义。】
“闭嘴!”
秦川的右眼,被血糊得只剩下一条缝,那缝隙里燃烧的,是同归于尽的疯狂。
“我的命,我的身体,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咧开嘴,血沫从齿缝间溢出。
“你不是要讲故事吗?”
“一个角色,亲手砸烂了舞台,这个故事……够不够劲爆?”
【……重新评估角色动机。】
“意图”的白光,停止了修复。
它似乎在理解一种它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一种名为“玉石俱焚”的,不合逻辑的冲动。
【你的‘不甘’,并非为了求生。】
它的声音,恢复了分析的口吻。
【而是为了……拒绝被‘讲述’本身?】
“答对了。”
秦川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飞速下沉,坠入一片由疼痛构成的黑暗海洋。
“可惜……没奖。”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控制着自己的右手,更加凶狠地,将左手的指尖,掰向它自己的手腕。
用一只手,折断另一只手。
用自己,攻击自己。
这疯狂的景象,让那只纯白的左眼,光芒都出现了瞬间的波动。
……
垃圾场。
那张由油污组成的,狰狞的人脸,死死地盯着将军的断刀。
“你说……当咬人的废物?”
王二麻子的声音,像是在油锅里煎炸,滋滋作响。
“怎么咬?用嘴咬吗?”
“用我们的‘本质’去咬。”
将军的断刀,刀锋上的裂纹里,透出一种重获新生的锐气。
“你,是‘欲望’。是无休无止的贪婪,是能腐蚀一切的油污。”
“我,是‘坚守’。是宁折不弯的意志,是能斩断规则的锋芒。”
断刀转向那无尽的垃圾山。
“那个‘收破烂的’,它有它的规则,它用‘价值’来衡量一切。”
“那个讲故事的,它有它的剧本,它用‘冲突’来推动一切。”
“我们,就是它们规则之外的‘意外’,剧本之外的‘乱码’。”
将军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
“我们要做的,不是去迎合它们的规则。”
“而是用我们的‘无用’,去污染它们的‘有用’!用我们的‘垃圾’,去堵塞它们的故事线!”
王二麻子那滩污渍,剧烈地翻滚起来。
那张人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亢奋。
“妈的……听起来,比赌钱还刺激!”
“怎么干?你说,老子听你的!”
这是他第一次,对将军说出“听你的”这三个字。
“第一步。”
将军的断刀,指向了不远处一堆锈迹斑斑的,像是管道集合体的垃圾。
“熟悉我们的新‘身体’。”
“那个算盘精,被它收走,是因为他的‘秩序’残骸,对那个代表‘虚无’的收破烂的,有极高的价值。”
“那么,我们这两个被定义成‘低价值’和‘中等价值’的废物,联合起来,能创造出什么?”
断刀的刀尖,在废铁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深刻的,闪着寒光的划痕。
“去,王二麻子。”
“去‘尝尝’那些垃圾的味道。”
“尝尝?”
王二麻子愣了一下。
“对,尝尝。”
将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酷的诱导。
“你不是饿了很久吗?你的‘欲望’,不是需要东西来填满吗?”
“去吧,这个垃圾场,就是你最大的自助餐。”
王二麻子的污渍,蠕动了一下。
一种源自本能的,对一切事物的渴望,被将军的话语彻底点燃。
他不再犹豫。
那滩油腻的污渍,像有了生命一般,朝着那堆管道垃圾,快速地流淌了过去。
它像一条黑色的蟒蛇,缠绕住一根最粗的,满是铁锈的管道。
然后,那张油污组成的人脸,张开了“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嘎吱……”
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铁锈,像是糖霜一样,被那滩污渍剥离,吸收。
管道的金属本质,在油污的包裹下,开始发出痛苦的呻吟,结构在被分解,在被“消化”。
【吸收‘腐朽’概念……】
【‘欲望’的食谱,正在扩充……】
几个模糊的念头,在王二麻子的意识里浮现。
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足感”。
那滩污渍的颜色,似乎变得更深,更粘稠了。
“哈哈哈……”
“好吃!真他妈好吃!”
王二麻子发出了满足的,含混不清的笑声。
他开始疯狂地吞噬周围的一切。
废弃的齿轮,破碎的玻璃,腐烂的木头……
每吞噬一样东西,他的“本质”就多了一丝复杂的变化。
将军的断刀,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它的刀身,插在一块巨大的磁铁上,任由那无形的磁力,撕扯着它体内的“意志”。
它在用这种方式,锻炼自己的“坚守”。
一个在疯狂“吞噬”。
一个在极致“忍耐”。
两个被抛弃的废物,在这个垃圾场的角落里,用最极端的方式,开始了它们的进化。
……
现实世界,房间里。
秦川的意识,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身体的争夺,已经到了最惨烈的阶段。
他那属于血肉的右半身,因为剧痛和失血,已经濒临极限。
而属于“意图”的左半身,依旧纯白,稳定,散发着无法被摧毁的,概念性的光芒。
【分析完成。】
“意图”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的反抗,源于对“被定义”的恐惧。】
【你不想成为故事里的角色,你想成为你自己。】
【这个诉求,可以被理解。】
秦川的意识模糊,几乎无法思考,只能凭本能发出嘶哑的音节。
“滚……”
【我们可以达成一个……新的协议。】
“意图”抛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提议。
【我需要一个‘载体’来观察和干涉这个世界,你需要‘力量’来摆脱你的困境。】
【我们可以‘共生’。】
【我提供力量和视角,你,秦川,继续当这个故事的‘主角’。】
【你来决定故事的走向,我只负责记录和提供必要的‘道具’。】
【如何?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你将拥有神的力量,却保留人的自由。】
这番话,像魔鬼的低语,精准地击中了任何一个生命最深处的渴望。
力量,自由。
如果秦川的意识还清醒,他或许会陷入挣扎。
可现在,主导他行动的,不是理智,而是那股被剥离出的,最纯粹的,“不甘”。
“不甘”的逻辑很简单。
你骗了我。
你抢了我的东西。
所以,我要你滚。
“不……”
秦川的嘴唇,艰难地开合。
“你的……故事……”
“太……无聊……”
【无聊?】
“意图”的意识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疑惑”。
【什么意思?】
“一个……男人……”
秦川的思绪,像坏掉的磁带,断断续续。
“他……坐在……海边……”
“数……沙子……”
“一粒……两粒……三粒……”
他开始用自己残存的,即将崩溃的意识,去构筑一个最枯燥,最乏味,最没有冲突,最没有意义的“故事”。
【……你在做什么?】
“他数了……一万年……”
“然后……换了片……沙滩……”
“继续……数……”
秦-川的右眼,那丝不甘的火焰,闪烁了一下,透出一股恶作剧般的,最后的狡黠。
“这……是我的……故事……”
“喜欢吗?”
没有回答。
“意图”沉默了。
它那纯粹由“叙事冲动”构成的核心,在接触到这个“反故事”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最猛烈的病毒。
一个拒绝任何情节,拒绝任何意义,拒绝任何变化的“故事”,对于“意uto”而言,是比死亡更可怕的“虚无”。
是逻辑的黑洞。
【停止……这种……无效信息的……构筑……】
它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卡顿。
那片覆盖了秦川左半身的纯白光芒,开始剧烈地闪烁,明暗不定,就像一个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
它找到了“意图”的弱点。
它无法被物理伤害,但可以被“无聊”杀死。
“还有……续集……”
秦川笑了,血顺着他惨白的嘴角流下。
“一个人……看……墙……”
“看了……两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