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推开了门。
血色的光,像浓稠的糖浆,迎面扑来。
她呼吸的动作猛地一滞。
空气里不再是单纯的血腥与焦臭,多了一种东西。
一种甜腻的,仿佛生命正在发酵、腐烂,并从中诞生出全新事物的味道。
房间变了。
墙壁不再是墙壁,而是成了蠕动的画布,上面用鲜血勾勒出的符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复杂,像某种活着的,正在自我阐述的经文。
光线,是从地板上那颗眼球里散发出来的。
它静静地躺在血泊中央,不再是玻璃珠,也不再是心脏。
它成了一个微缩的,血色星云。
内部无数鲜红的脉络,正以一种超越物理的逻辑,旋转、重构、扩张。
它在定义这个房间。
它在邀请林一。
一股无法抗拒的,温柔的引力,拉扯着她的精神。
让她放下戒备,让她走进来,让她成为这个崭新故事里,第一个有台词的配角。
`【进来……】`
一个念头,不是声音,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
`【看……】`
林一的瞳孔,倒映着那片血色的光。
她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一步。
冰凉的触感,从她紧握的右手里传来,像一根针,刺破了那层温柔的幻象。
是老张给的瓶子。
她猛地回神,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操。”
她低声骂了一句,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颗诡异的眼球。
她拧开瓶盖。
一股冰冷、洁净,带着金属矿物气息的味道,驱散了鼻腔里的甜腻。
瓶里的液体,像一团活着的,不安分的水银,在她掌心沉甸甸地跳动。
林一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将瓶口对准了行军床边的地板。
她要画一个圈。
“滋啦——”
第一滴银色液体,落在被血浸透的地板上。
没有融合。
那滴液体,像一颗拥有自己领域的星辰,强行排开了周围的血污,在地面上烙下一个纯净的,散发着微光的银点。
仿佛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
整个房间的“邀请”,瞬间变成了尖锐的“警告”。
`【外来者……】`
`【滚出去……】`
那颗眼球的脉络,疯狂转动起来。
墙壁上蠕动的血色符号,猛地涨大,扭曲,从墙体表面凸起,像一只只没有瞳孔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林一。
林一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被一根无形的钢针狠狠扎了进去。
眼前发黑。
耳边响起无数人临死前的尖叫和哀嚎。
是她见过的,经历过的,所有血腥场面的总和。
那些失败的任务,那些死去的同伴,一张张脸在她眼前闪过,都在用秦川那空洞的左眼眶,无声地质问她。
“你救不了他。”
“你也救不了我们。”
“放弃吧。”
“留下来,陪我们。”
她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瓶里的液体几乎要洒出来。
“滚!”
林一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剧痛与铁锈味,让她混乱的意识,重新获得了一丝清明。
她不再犹豫,倾斜瓶身,让那道银色的线,在地上延伸。
那条线,画得歪歪扭扭。
每前进一寸,她都要承受一次精神上的冲击。
房间的血色,变得愈发浓郁,仿佛要凝固成实质。
空气变得粘稠,她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玻璃渣子。
她看到秦川的身体,在那血色光芒的照耀下,皮肤变得半透明,皮下的血管清晰可见,血液正以一种不正常的流速,奔向他空洞的眼眶,仿佛那里有一个看不见的黑洞,在吞噬他的一切。
不能再拖了!
林一的眼神,变得狠戾。
她不再去抵抗那些幻觉,而是任由那些痛苦和指责冲刷自己的意识,将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右手。
稳住!
画下去!
银色的线条,顽固地延伸,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这片被“故事”污染的区域。
血色的符号,在碰到银线的刹那,发出无声的尖啸,纷纷溃散。
那颗眼球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你……在……破坏……】`
`【……伟大的……诞生……】`
念头变得断续而愤怒。
终于,在林一感觉自己的大脑即将被撕裂的前一秒。
银色的线条,首尾相连。
一个完整的,封闭的圆环,形成了。
“嗡——”
没有光,没有声音。
但林一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屏障,以那个银色圆环为界,拔地而t起。
圆环内,是现实。
是冰冷的行军床,是苍白的秦川,是她自己粗重的喘息。
圆环外,是故事。
是血色的光,是扭曲的符号,是那个正在孕育着什么的,诡异的眼球。
两者被彻底隔绝。
压在精神上的重担,骤然消失。
林一脱力般地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
她成功了第一步。
她抬头,看向床上的秦川。
他的情况没有好转,生命力的流逝虽然被隔断,但之前的亏空,已经让他走到了悬崖边上。
还有第二步。
林一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银色的音叉。
入手冰凉,质感坚硬。
它仿佛是这个被扭曲的房间里,唯一符合逻辑的东西。
她站起身,走到床头,一只手扶住冰冷的铁质床架。
另一只手,举起了音叉。
圆环之外,那颗眼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它停止了旋转。
所有的血色脉络,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指向林一手中的音叉。
`【……不……】`
那个念头,第一次带上了恐惧。
林一没有给它任何机会。
她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音叉,敲在了床架上。
“铛——”
一声清越的,纯粹到极致的鸣响,在房间里扩散开来。
这不是声音。
这是一道“命令”。
一道用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则,发出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命令一切扭曲的,虚假的,不存在的东西,回到它们本来的位置。
血色的光,在这声鸣响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起来。
墙壁上那些凸起的符号,像被瞬间风化的砂雕,簌簌地剥落,化为暗红色的粉尘。
那颗眼球,剧烈地颤抖着。
它内部的血色星云,在这纯粹的音波震荡下,出现了崩溃的迹象。
`【……错误……错误……逻辑……冲突……】`
`【……现实……正在……入侵……故事……】`
而那道音波,在荡清了整个房间的诡异之后,汇聚成一束,精准地,注入了秦川的眉心。
“呃啊——”
一声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呻吟,从秦川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他那如同死尸般一动不动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张拉满的硬弓。
他空洞的左眼眶里,不再有血液渗出。
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缕黑色的,如同烟雾般的气体,被那道音波,强行从他身体的最深处,驱赶了出来。
那是“故事”留下的,最根本的“污染”。
林一紧紧握着还在嗡鸣的音叉,死死地盯着秦川。
成了!
老张的方法,有用!
音叉的嗡鸣,渐渐减弱。
房间里的血色光芒,退潮般地消失了。
灯光恢复了原本的惨白色,虽然依旧闪烁,却不再诡异。
墙壁还是那面斑驳的墙壁,只是多了许多暗红色的粉尘。
圆环之外,那颗眼球静静地躺在血泊里。
它不再发光,内部的血色脉络也黯淡下去,看起来,又像一颗普通的,只是沾了血的玻璃珠。
但林一知道,它没有死。
它只是被暂时压制了。
它在等。
等音叉的余威彻底散去,等秦川的血,给它提供新的力量。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短暂的,脆弱的平衡。
林一大脑的弦,终于松懈下来。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她踉跄一步,靠在了墙上,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落。
她太累了。
精神上的消耗,比连续执行三天三夜的外勤任务还要巨大。
她看着躺在床上,呼吸虽然微弱,却终于平稳下来的秦川。
又看了看圈外那颗不祥的眼球。
接下来该怎么办?
常规的医疗手段,能介入吗?
这个银色的圈,能维持多久?
无数个问题,涌进她疲惫的脑海。
“做得不错。”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一猛地抬头。
老张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框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的目光,越过林一,越过秦川,径直落在了地板上那个银色的圈,和圈外那颗眼球上。
“把‘概念’和‘现实’,分得这么干净。”
老张的声音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感慨。
“就像在手术台上,把肿瘤和健康的组织,完美地剥离开。”
“现在……”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麻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