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潮生村中央的广场上却亮如白昼。
那十几张长桌上，每张都摆满了各色海味。
那清蒸石斑鱼冒着绝美的鲜味，蒜蓉粉丝蒸扇贝冒着腾腾热气，红烧章鱼须裹着浓稠的酱汁，还有整盆整盆刚出锅的大虾，散发着诱人的焦香。
“别客气！别客气！”村长来到云昭身边坐下。
云昭的桌上特意铺了靛蓝染制的粗布，摆着村民们珍藏的瓷碗陶杯，虽然器具朴素，却处处透着渔家人待客的真诚。
寒翊的鼻子抽动了两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盘金黄酥脆的炸小黄鱼，喉结上下滚动：“我、我能先尝一个吗？”
涂山玉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丢不丢人！”可她自己也不住地偷瞄那盘葱油焗龙虾。
村长哈哈大笑，亲自夹起一条炸鱼放到寒翊碗里：“小兄弟尽管吃！咱们渔村别的不敢说，海鲜管够！”
随着村长一声吆喝，全村老少陆续入席。
老人们坐在上首，男人们搬来一坛坛自酿的米酒，妇女们穿梭在桌间添菜，孩童们则围着桌子追逐嬉戏，整个广场洋溢着欢腾的气氛。
村长站起身，用筷子敲了敲酒碗，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今天，咱们潮生村迎来了贵客！”老人声音洪亮，海风将他花白的胡须吹得飘起，“特别是云姑娘，不仅救了咱们村，还惦记着回来看望。这份恩情，咱们潮生村世世代代都不会忘！”
村民们齐齐举杯，碗盏相碰的声音清脆悦耳，云昭也端起酒杯，感谢潮生村的热情接待，她一饮而尽，获得村民的喝彩。
“好！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举杯同饮，祝愿潮生村生生不息！”随着村长的一声喝令，所有人都举起了酒杯，云昭也再度举杯，同时她发现谢无尘正看着她，眼中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手里同样举着酒杯。
云昭诧异。
这人从来都是冷着脸训斥弟子们贪图口腹之欲，如今竟也跟着喝酒了。
“开宴！”
随着村长一声令下，广场上顿时热闹起来，寒翊早就按捺不住，一筷子夹走三只椒盐虾，连壳都顾不上剥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哈气也舍不得吐出来。
“你慢点！”涂山玉嫌弃地递过帕子，自己却也被鲜甜的蟹肉征服了味蕾，眼睛幸福地眯成两道月牙。
叶寒川就吃的比较文雅了，却也不时地与一旁的谢无尘举杯碰酒。
寇小希捧着一碗鱼丸汤小口啜饮，江昱白则细心地在一旁为她挑着鱼刺，玉娘抱着阿贝坐在邻桌，小女孩正努力用勺子挖着海胆蒸蛋，弄得满脸都是。
云昭夹起一片清蒸鲈鱼，鱼肉雪白，蘸着豉油入口即化。
她忽然想起上次在这里养伤时，玉娘也是这样天天变着法子给她做吃的，只是那时自己一心想着今后的打算，从未细心品尝。
“不合胃口？”谢无尘突然探过身低声问。他面前的碗筷几乎没动过，倒是一直注意着云昭的动静。
云昭摇头，给他也夹了片鱼肉：“你尝尝，潮生村的海鲜，在别处吃不到的。”
谢无尘迟疑片刻，终是拿起筷子，鱼肉入口的瞬间，他眉头微动，这二十年无情道修行，他几乎忘了食物除了果腹还能有别的意义。
酒过三巡，几个年轻渔民搬来干柴，在广场中央点起篝火。
火焰腾空而起，照亮了每个人欢笑的脸庞，有人拿出渔鼓和竹笛，欢快的乐声立刻引来了会跳舞的姑娘小伙。
“老叶，我们去跳舞吧！”涂山玉脸颊被米酒醺得微红，不由分说拉起叶寒川就往火堆旁跑，向来稳重的叶师兄竟也没拒绝，笨拙地跟着节奏摆动。
寇小希也拽起江昱白：“走啦走啦，别坐着了！”江昱白手都还没来得及擦拭，就被寇小希拉着加入了舞群。
云昭看着同伴们都融入到欢庆的人群，而寒翊也已经被几个渔家少年围住，手比划着像是在聊出海趣闻，火光映照下，每个人都显得那么鲜活生动。
“不去跳？”谢无尘问，他声音很轻，几乎被乐声淹没。
云昭摇头：“我更喜欢看着。”她抿了一口米酒，甜中带辣的口感让她微微眯起眼。
“你呢？该不会看见他们如此觉得是在玩物丧志吧？”云昭调侃道。
出乎意料，谢无尘竟轻笑了一声：“我现在不是玄天宗弟子了。”他目光落在舞动的人群中，“况且...他们这样很好。”
这句话让云昭心头一暖，她侧头看向谢无尘，发现篝火的光芒柔和了他原本锋利的轮廓，那双总是冷峻的眼睛里，此刻竟映着跳动的火焰，像是冰封多年的深潭终于照进了阳光。
阿贝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小手拉住云昭的袖子：“云姐姐也来跳舞嘛！”
云昭还未来得及拒绝，小女孩已经转向谢无尘：“大哥哥也一起！”
谢无尘明显僵住了，求助似的看向云昭。
云昭忽然觉得有趣，故意道：“谢师兄要是不去，阿贝会哭的。”
谢无尘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却在小女孩期待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僵硬地站起身，被阿贝拉着走向篝火，云昭跟在后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乐声越发欢快，村民们手拉着手围成圆圈，踩着简单的舞步，谢无尘像个木偶似的被阿贝拽着转圈，动作生硬得可笑，云昭本想嘲笑他，却不料被几个渔家姑娘拉进了舞群中央。
“云姑娘领舞！”有人喊道。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云昭只好随着乐声摆动。
她本不擅长这个，但或许是米酒的缘故，又或许是这欢乐的气氛太感染人，她渐渐放开了手脚。
旋转时，她瞥见谢无尘站在人群边缘，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那一刻，云昭忽然意识到，这是她这些年来最快乐的时刻。
最重要的同伴们都在身边，没有仇恨，没有杀戮，只有篝火、音乐和笑声，还有谢无尘。
夜渐深，篝火依旧旺盛，云昭退到一旁歇息，发现谢无尘也不知何时脱身，正站在阴影处望着星空。
“想什么呢？”云昭走过去问。
谢无尘没有立即回答，海风拂过，带来远处海浪的声音。
“我记得小时候，”他轻声道，“我随着父亲也会和神族像这样围着篝火庆祝。”他顿了顿，“那时候，我最喜欢找你的叔叔掰手腕。”
“我的叔叔？”云昭第一次听见关于自己亲人的事情，还是从谢无尘的嘴里。
“嗯，你二叔与你父亲有七分相像，那时我每次去寻他，他总会带我去丛林深处探险，那些日子真是妙趣横生。”谢无尘最近总爱回忆小时候的事情，那时的自己便如眼前这些孩童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往后也可以的。”云昭忽然轻声道。
谢无尘蓦然抬眸，目光灼灼地望向她。
“待到我族与你们能在这片土地上和平共处之时，”云昭的眼中漾着温柔的笑意，“我便带你踏遍山河，看尽世间风光。”
这番话语在谢无尘心头激起千层涟漪，望着云昭明媚的笑靥，他也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恰在此时，远处的夜空骤然绽放出绚烂的烟火，璀璨的光芒下，二人相视而笑的身影，定格成这世间最美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