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将王二狗那鬼鬼祟祟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他心中既兴奋又紧张,怀里仿佛揣着一只兔子,砰砰直跳。发财的美梦和即将到手的巨款,像魔鬼的低语,驱使他铤而走险,全然不顾黑夜山林的危险和屯里立下的规矩。
曹大林、曹德海和刘二愣子三人,如同经验最丰富的猎手,远远地吊在王二狗身后。他们借助岩石、树木的阴影完美地隐藏着自身,脚步轻得如同狸猫踏雪,连呼吸都刻意放缓。曹大林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前方那个利令智昏的背影,心中既有愤怒,也有一种沉痛。他要让王二狗,也让全屯的人都知道,破坏规矩、觊觎不该拿的东西,会有什么后果。
北山鹰嘴崖,因其主峰一块形似鹰喙的巨岩而得名,地势险峻,峭壁林立,人迹罕至。这里山风凛冽,空气中带着一种原始的、荒蛮的气息。王二狗显然做了些功课,虽然走得磕磕绊绊,但大方向并未出错,一路朝着鹰嘴崖最险要的区域摸去。
曹大林一边跟踪,一边低声对曹德海和刘二愣子说:“看来他是真知道点门路。德海叔,您老经验足,这鹰嘴崖附近,以前听说过有海东青落脚吗?”
曹德海眯着昏花的老眼,打量着月光下黑黢黢的、如同巨人般沉默的崖壁,低声道:“老辈子是有这么个传说,说鹰嘴崖顶的‘喙尖’后面,藏着个‘神仙台’,寻常人上不去,只有最神骏的鹰隼才能在那里筑巢安家。是不是海东青,就说不准了。那地方太险,没人真上去验证过。”
就在他们低声交流之际,前方的王二狗突然在一处相对平缓的、长满低矮灌木的山脊上停了下来。他伏低身体,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竟然是曹大林那台旧望远镜!显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出来用的。他举起望远镜,朝着远处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的鹰嘴崖主峰方向,仔细地观察起来。
曹大林眼神一冷,这台望远镜是韩志刚所赠,是他巡山规划的重要工具,王二狗竟敢私自偷拿!
只见王二狗观察了许久,似乎有所发现,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他收起望远镜,更加小心地朝着鹰嘴崖底部的一处裂缝摸去。那里看起来像是一条可以向上攀爬的险径。
“不能让他再往前了!”曹大林当机立断。一旦王二狗开始攀爬,在陡峭的崖壁上,制止他的风险会极大增加,而且很可能因此惊扰到可能存在的鹰巢。
“动手!”曹大林低喝一声,三人如同猎豹般从藏身处窜出,几步就冲到了尚未察觉的王二狗身后。
刘二愣子一个箭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就攥住了王二狗正准备往岩缝里探的手腕,力道之大,疼得王二狗“嗷”一嗓子就叫了出来。
“二狗子!你他娘的想干啥?!”刘二愣子声如洪钟,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
王二狗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魂飞魄散,回头一看是曹大林三人,脸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短刀和绳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曹……曹支书……德海爷……愣子哥……我……我……”
曹大林走上前,目光冰冷如刀,先从王二狗僵直的手中拿回了自己的望远镜,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无损后,才沉声开口:“王二狗,深更半夜,带着刀和绳子,跑到这鹰嘴崖来,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掏鹰窝,卖钱?”
王二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语无伦次地辩解:“没……没有……曹支书,我就是……就是睡不着,出来转转……”
“转转到这鬼见愁的地方?还带着家伙事?”曹德海冷哼一声,烟袋锅差点戳到王二狗鼻子上,“你小子那点花花肠子,还想糊弄我们?说!谁告诉你这地方可能有鹰巢的?”
在曹大林三人凌厉的目光逼视下,王二狗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下来,瘫坐在地上,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原来他是前几天在合作社帮忙打扫时,偶然听到曹德海和老会计闲聊,提到鹰嘴崖的古老传说和可能有海东青的猜测,便动了歪心思。
曹大林听完,心中既怒其不争,又哀其愚蠢。他让刘二愣子将王二狗先押回屯里看管起来,严加教育,并决定第二天召开全屯大会,以此事为典型,再次狠狠强调合作社的规矩和生态保护的红线。
处理完王二狗的事,天色已经蒙蒙亮。曹大林和曹德海却没有立刻返回,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投向了那险峻的鹰嘴崖。
“大林,既然来了,又被这混账东西搅和了一宿,咱们……要不要趁机上去看看?”曹德海望着晨光中逐渐清晰的崖壁,眼中闪烁着老猎人特有的、对于未知领域的好奇与挑战欲,“就算不为了抓鹰,确认一下到底有没有海东青,了解一下它们的习性,对咱们以后巡山护林,说不定也有帮助。”
曹大林心中一动。德海叔说得有道理。被动防御不如主动了解。如果这里真的有海东青,掌握它们的活动规律,无论是为了未来的“伙伴”计划,还是为了更好的保护,都至关重要。
“好!咱们上去看看!但说好了,只观察,不打扰,更不许动手!”曹大林郑重强调。
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山里通,虽然年纪相差不小,但身手依旧矫健。他们选择了一条比王二狗发现的那条更为隐蔽、也相对安全的路线,开始向鹰嘴崖上方攀爬。这条路极其难行,很多时候需要手脚并用,借助岩缝和突出的石块一点点挪动。凛冽的山风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脚下是令人眩晕的深渊。
曹大林将那台望远镜挂在胸前,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攀爬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当朝阳完全跃出地平线,将万道金光洒向群山时,他们终于抵达了鹰嘴崖“喙尖”下方的一处相对宽敞的、被称作“神仙台”的岩石平台。这平台三面悬空,只有他们上来的这一条险径,果然是一处易守难攻、视野极佳的所在。
平台边缘,堆积着一些枯枝和动物的毛发骨骼。曹德海蹲下身,仔细查看,捻起几根灰白色、带着黑色斑纹的坚硬羽毛,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是它!是海东青的羽毛!看这羽色,这硬度!没错!这里真有海东青巢穴!”
曹大林也心头一震,他举起望远镜,仔细搜索平台上方陡峭的岩壁。终于,在“喙尖”背面一处向内凹陷、风雨难侵的岩缝里,他看到了一个用粗大树枝搭建而成的、直径约有一米多的巨大巢穴!巢穴边缘,隐约可见两个毛茸茸的、灰白色的幼鸟身影,正依偎在一起,尚未完全苏醒。而一只体型巨大、羽色青灰、眼神锐利如电的成年海东青,正站在巢穴旁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梳理着自己光泽亮丽的羽毛,偶尔抬头,用那双仿佛能洞穿虚空的琥珀色眼睛,冷漠地扫视着它的领地和下方的不速之客。
那神骏的姿态,那睥睨天下的气势,让曹大林瞬间屏住了呼吸。这就是万鹰之神,海东青!果然名不虚传!
他和曹德海不敢有丝毫惊扰,缓缓退到平台内侧一块巨石后的阴影里,尽可能隐藏自身。曹大林调整望远镜焦距,开始仔细观察和记录。他注意到亲鸟捕食归来的频率,观察它如何给幼鸟喂食(将撕碎的肉块递到幼鸟嘴边),记录幼鸟的活动和成长状态(看起来约莫半个多月大,绒毛未褪,但已显露出猛禽的雏形)。他甚至能通过望远镜,看到亲鸟爪子上残留的、属于某种小型猎物的血迹。
这一切,都让他对这种神秘而强大的生物,有了更直观、更深刻的了解。它们并非传说中虚无缥缈的神物,而是这片山林中真实存在的、为了生存和繁衍而努力拼搏的生命。一种由衷的敬畏,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他们在“神仙台”上隐蔽观察了大半天,记录了大量的信息和珍贵的画面(在曹大林心中)。直到日头偏西,天色渐渐阴沉下来,远处的天际有乌云开始汇聚。
“要变天了,咱们得赶紧下去。”曹德海看了看天色,经验告诉他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
曹大林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在巢穴旁警惕守望的亲鸟,和巢中那两个懵懂未知的幼鸟,心中已然做出了决定。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来打扰它们,包括他自己。他想要的“伙伴”,不应该是从这样的巢穴中掠夺而来,而应该是基于另一种更为平等、更为艰难的缘分。
两人开始沿着原路小心翼翼地向下攀爬。然而,山里的天气变化之快,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刚下到一半,狂风便骤然加剧,卷着沙石打得人脸颊生疼。浓重的乌云如同泼墨般迅速遮蔽了天空,天色瞬间暗沉如夜。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夹杂着冰雹,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暴风雨来了!
而且来得如此猛烈!雨水瞬间淋透了他们的衣衫,岩壁变得湿滑无比,难以着力。冰雹砸在头盔和岩石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狂风呼啸,几乎要将人从崖壁上掀下去!
“抓紧!找地方避一下!”曹大林大声喊道,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微弱。他紧紧贴着湿滑的岩壁,手指死死抠住一道岩缝,稳住身形。曹德海也在不远处,依靠着一块略微突出的岩石艰难支撑。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猛烈的狂风裹挟着暴雨袭来,曹大林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脚下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朝着外侧滑去!他腰间拴着的、用于保险的绳索瞬间绷紧,但另一头固定在上方岩石上的卡扣,在湿滑和巨大的拉力下,竟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似乎随时可能脱出!
“大林!”曹德海看得目眦欲裂,想要伸手去拉,却被风雨阻隔,自身难保。
曹大林的身体悬在半空,全靠那根岌岌可危的绳索和抠住岩缝的几根手指支撑。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脚下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深渊。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试图重新贴回岩壁,但湿滑的岩石和狂暴的风雨让他一次次失败。那根救命的绳索,在风雨中摇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生死,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