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华罗庚‘统筹法’,烧一壶水的时间足以顺手洗净茶盘、再削个苹果——总时长不变,效率却大大提高。
陆砚把这一套用在了工作上:
客厅做木作的同时,客房贴壁纸,卫生间铺瓷砖。
细心的读者或许会问:一起干不是更快吗?
事实上,冯小军和张野根本做不了精细木工,分头推进才是最快的选择。
此刻,他正在一楼大厅搭吊顶框架,结构普普通通,但他顺手在不费多少功夫的地方,按非遗木作的标准,做了几处榫卯衔接。
这种不额外花钱、却能提升品质的细节,他从不吝啬——这是交情。
但诚意最好得让对方看见——
陆砚踩在梯子上,侧身往下一瞥,正好看见沈秀娥从后门出来。
“陆师傅,你还会敲木头呢!”
我会敲木头不是一开始就说了?
有一点陆砚挺佩服她:无论头天吵成什么样,第二天她总能像没事人一样热络。
不知该说是成熟还是健忘,但这种‘翻篇’速度,对眼下倒是好事。
“我本就是木匠出身......给您这儿留几处真榫卯,就是底蕴。将来识货的客人看了,准会夸。”
这话有点自卖自夸,可万一真遇上痴迷传统工艺的客人呢?
陆砚手握凿刀,手腕稳而轻快地推削榫眼,木屑簌簌而落,又拿起锯子精准修整榫头,动作干净利落。
沈秀娥在底下站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
“小陆,不是沈姐为难你。我们是辛苦人家,过日子图个实在,没读过书,见识也不如你们……”
话到这儿,陆砚哪还有脾气?他立马从梯子上下来,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其实大多数男人都这样:对方只要语气软三分、话说得客气,他们往往就愿意退一步——说白了,吃软不吃硬。
更何况陆砚本来也不算年纪多大,见识......也未必多广,哪经得住这番‘人间疾苦’的倾诉?
“小陆,我想通了。我是外行,装修的事......你们凑合着来吧。”
陆砚愣了一下,心里涌上的不是惊喜,反而有点不是滋味,甚至宁愿对方是在用软刀子,哪怕趁机提点要求也好。
“沈姐,我们也就是过来过渡一下年前这段时间,不是指着这儿赚大钱的。放心吧,装修的活我们一定尽心,绝不比别人差。”
“你做事,我放心……”
她眼角挤出细密的褶子,让陆砚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不料......下一秒,软刀子还是来了:
“听说现在家具也贵......之后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帮忙打张桌子椅子呢?”
无语,几乎是陆砚此刻的母语。
他脸上有点僵,脑子里飞快盘算:
如果装修选个简单样式,省下的钱或许够他打张桌子......但工时费从哪出?更何况——
“我没工具啊。打桌子可不是光靠几个榫卯就行的,得有大家伙。”
沈秀娥仿佛就等这句,立刻接话:“没事!王师傅那儿什么都有,我去帮你说说,他肯定不收你钱!”
“...”
......
没有一位律师能够精通所有的法律法条,甚至往往只需深耕某一特定领域,就能获得相当不错的收入——
这足以说明,真正吃透某一类法律是多么困难。
也因此,当顾南乔干脆利落地应下陆砚的邀请时,她其实已默默预支了未来大量填补知识空缺的精力。
外行人陆砚天真地以为,律师就像木匠,能做家具的改做工艺品也不在话下;
而内行人顾南乔偏偏还表现得云淡风轻,不经意间成全了这种美丽的误解。
她对他说,‘好巧,我懂一点公司法’。
他便顺理成章抛出橄榄枝,‘那以后你来帮我公司吧’。
这就像‘女演员按照角色要求拼命减肥,结果正好被选角导演撞见,当场邀约’一样,都是看似一拍即合的缘分。
她答应得是有些冲动,却也不是完全信口开河。至少,坐在她旁边的叶莉就是真正的公司法专家,而且……
虽然不清楚背后推动的人是谁,但顾南乔能感觉到,叶莉确实在默默为她护航,是自己人,那么厚着脸皮凑上去请教,或许有机会得到指点。
“叶律师,信托资金流向的初步复核我做完了。”
她仰起脸,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捕捉一丝赞许的痕迹——只要有一点点肯定,她就敢顺势邀请对方共进晚餐、再自然地带出请教的话题。
“嗯,下班放我桌上就行。”
结果叶莉头也没抬。
顾南乔凝视了她两秒,正想再找个话头试探,叶莉却先开口了:
“别闲着。再去把‘集体信托受益权份额明细核对’做一遍,明天上午要跟我去现场开业主讨论会。”
顾南乔嘴唇动了动,那句快到嘴边的‘叶姐,要不一起吃晚饭’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她只是轻声应道:
“好。”
......
事物都有两面性,木桌的正面要刷蜡油,反面则涂防潮剂。
陆砚还是妥协了。
直到裁切桌面基材时,他才回过味来——老板娘这手‘声东击西’玩得实在巧妙。
先是以无理取闹的姿态抛出个难题,再故作退让、换一个小要求,最终稳稳达成她占便宜的目的。
鲁迅先生说过,人的性情总是折中的,你说要拆屋顶,他们便同意开窗了,老板娘把这‘天窗效应’可谓用得炉火纯青。
此刻,他混在王师傅的学徒中间,一同卖力地推拉着锯子。看架势,倒像个熟练的优等生——年纪明显大了些。
“陆师傅,你要是想拜师,我也可以收的。”
王师傅虽一把年纪,笑眯眯的神情里却总透着一股孩童般的趣致。
陆砚并不介意这善意的调侃,当即回应:
“我已经拜过师了,我师父手艺好得没话说。”
王师傅一听,反倒像是真入了戏,故意摆出抢徒弟的架势:
“你师父在上海很有名?他是做什么的?”
陆砚没再接话。
在他心里,杨启文是极为敬重的长辈,不该沦为闲谈间的谈资,更不愿其名号被随意掂量。
他下意识收敛了笑意,心中掠过一丝不容轻慢的维护——暗想:
杨老头是何等人物?他是半退休之身仍能被同济请去讲课的名誉教授,是即将成立公司的行业前辈,你若知晓他的分量,只怕还得求着他帮忙卖你们的工艺品……
等等!
有机会的话……说不定,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