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船舱中,又惊又怕的阿盈在陈嘉怀里睡着了。
红十字在河岸上搜罗了很久,又救了三男一女,正午时,把一船人送到了积云寺难民营。
这个寺庙在郊区,是个很大的三进院,东西各有跨院,尽管院子不小,但架不住人多。
三进院被五六千个难民塞得满满当当,一踏进难民营,两个僧人就把文丽、谢颖和后面搭救的那个中年妇女扯到一边,要给她们剪头发。
中年妇女五官柔和,头发打着卷,油的都能炒盘菜了,能免费剪头发,她简直求之不得。
而两个女学生就不那么好说话了,一脸戒备。
“做什么?”文丽护着头发,从凳子上跳起来。
僧人没有搭话,红十字的那个青年走过来说:“日军每周都会在来这里搜罗妇女,你们不仅要剪头发,还要在脸上涂黑灰,扮丑女。”
“在安全区每日就够担惊受怕的,我都逃出来了,怎么还要剪头发抹黑灰,我不剪,说什么都不剪。”文丽噘起嘴,哇哇大哭。
她长得很俊俏,从细白的腕子和骄纵的性情中不难看出,曾经生活的还不错。
哭声一响,正在广场上拆洗被褥的老头老太太齐刷刷看向这边,一边打量一边窃窃私语。
谢颖脸皮薄,觉得有些难堪,便劝道:“阿丽,你就剪了吧,别忘了,日本人从学校里借走的那一百个同学。”
日军坚信强暴处女就能打胜仗,他们冲进女子中学,强迫校方交出一百个女学生。
他们声称,是带这些女学生去参加交际舞会,只是吃吃饭,看看电影,跳跳舞。
学校领导都不是傻子,自然晓得鬼子打的什么主意,可为了数千人的安危,不得不妥协,任由鬼子随意挑选。
鬼子肆无忌惮的在学生、难民中挑选,文丽把价值不菲的手表塞给厨师,被允许躲在炉灶中,上面用大铁锅一盖,谁也想不到锅底下还藏着人。
而谢颖,没什么背景,但她长得极为普通,头发剪的短短的,没被鬼子相中,从而逃过一劫。
想起那一百个同学的遭遇,文丽不情不愿的剪了头发,她觉得自己丑极了,一个劲儿的扒拉着,企图搞出一个造型。
这一条船被救助的八九个,都被分到了同一个地方,二进院的东侧殿。
由于阿盈是小孩,红十字多给陈嘉一床褥子。
陈嘉把褥子铺在稻草上,和阿盈一起坐上去,腿上盖着棉被。
方圆百里全是鬼子,乡下也时不时有鬼子过去扫荡,而陈嘉身上的粮食就那么多,她和阿盈只能暂避难民营。
在难民营的生活是很简单的,女人需要躲藏自己,男人需要帮庙里干些活。
劈柴,挑水,洗菜,烧火,打扫卫生等等,每人早中晚可分到一碗米粥。
米粥淅淅沥沥的不能算是粥,顶多算是水里飘着几粒米,但中午和晚上可以分到一个馒头,馒头里夹着咸菜。
以上,就是难民营的全部吃食,能有这些吃的,还是积云寺把往年积攒捐赠出来的。
陈嘉扮的是男人,穿的也是男装,前胸也被布条裹起来,所以,她是需要出工干活的。
下午时,一个小沙弥指挥这些新来的去捡柴,阿盈是陈嘉的小跟班,走一步跟一步,她在旁边看,陈嘉则弯腰把木枝丢进竹筐里。
陈嘉和之前在船舱遇到的那个,一直不说话的青年分到了一队。
“我叫陈嘉,这是我侄女,敢问老兄怎么称呼?”
“梁宇。”他的声音很沙哑,似乎受过伤。
和他们一起进入难民营的还有三个青年,和陈嘉互通了姓名。
一个叫李满仓,一个叫王旭阳,一个叫余宁,三人都是从南京城九死一生才逃出来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大约六点多,红十字工作人员拿着纸笔,给新来的难民办良民证。
“姓名?”
“陈嘉,陈盈。”
“年岁?”
“十六,五岁。”
“哪儿人?”
“南京本地的。”
“好了,一人一本,拿好了,丢了小命不保。”
“晓得了!多谢您的提醒。”陈嘉接过良民证,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她和阿盈办完良民证后,后面是文丽和谢颖,两人也顺利拿到难民证。
再往后,就是梁宇,王旭阳和余宁,工作人员看了三人一眼,心里晓得他们是怎么回事,朝他们挤眉弄眼一番才开始询问:“你们是哪儿人?”
“广东人。”梁宇率先回答。
“浙江人。”王旭阳和余宁异口同声道。
工作人员咂了下嘴巴,冲着梁宇眨了眨眼,又一次问:“您是哪儿人啊?”
梁宇年纪轻,听不懂对方表情传达出来的暗示,还以为是自己声音太轻,对方没听到,依旧说自己是广东人。
王旭阳和余宁更急,麻溜的把家里的门牌号给报了出来。
工作人员见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又为难的摇了摇头。
陈嘉一看,就晓得要糟糕,连忙站出来用南京话说:“您好,他们三个都是本地人,住在城西升平巷,我们都是邻居。”
工作人员看了陈嘉一眼,干咳两声:“难民证只给江苏人和南京人发放,外地的,一律不给发,您能证明这三个来自广东,浙江的都是南京人吗?”
三人这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吓得脸色一白,立即将目光转向陈嘉,眼中带着乞求的神色。
“能证明。”陈嘉斩钉截铁的回答。
她不傻,自然晓得这三人都是溃败的国军,躲在国际安全区艰难度日,为了活命逃出城来。
工作人员无意为难三人,要不然,也会连番暗示他们谨慎回答。
有了人证,立即给三人派发了良民证,在难民营,没有良民证的人,会被鬼子无情的杀掉。
“小兄弟,多谢。”余宁年纪稍长,率先向陈嘉致谢。
其余两人惊魂未定,但也没忘记道一声谢,此后还把陈嘉手上的活揽了过来。
另一边,排在一对老夫妻身后的李满仓,被工作人员拒绝发证。
李满仓冷汗直冒,拍着胸脯保证:“俺真是南京人,不骗恁。”
工作人员心有不忍但不敢给他发证:“你刚刚说是河南的,这会儿又改口是南京人,你这个证,我真不敢发。”
李满仓急的都快哭了,一个劲儿的求他给自己发证,就快跪下了,旁边两位老人于心不忍,站出来替他“做证”,说他是自己的子侄。
有人作保,工作人员松了口气,给他发了难民证。
就这样,有难民证的陈嘉和阿盈,过了两天平静日子,到了第三天,鬼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