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啊,快下班了吧?”荣姐掐着点摸到了总务处办公室,依偎在陈嘉的办公桌上,笑眯眯的问她。
陈嘉拧上笔帽,歪头看她:“有什么事吗荣姐?”
荣姐上下扫了一眼她身上崭新的双排扣灰白格子呢子大衣,不自在的捏了捏自己身上这件肥大臃肿过时的款式。
小妖精,有点钱全穿身上了,等结了婚,得好好让姑妈治一治这身臭毛病!
她心里愤愤,面上还是一副柔善可亲的样子:“你还记得伐,我那个在电力公司上班的表弟,正好待会儿来接我,他啊,想认识认识你,都是年轻人,交个朋友。”
陈嘉面露尴尬:“荣姐,真是不巧,晚上我约了朋友。”
荣姐笑吟吟的脸庞立马垮了下来。
不消一刻,她又重新勾起唇角:“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的,你今天约了朋友,总不能天天都约了朋友吧,我看就这样吧,明天晚上咱们……”
正说着呢,阿玲从外面走过来,冲荣姐喊了一声:“荣姐,你表弟来了,在大厅等你呢。”
“啊,他怎么进来了?”荣姐嘴里嘀咕着,走到了门口要下楼,跨出门之前,转过身对陈嘉说:“小陈啊,就这么定了哈,明天晚上!”
说完她就匆匆走出总务处,陈嘉可不想去相亲,便起身追出去,准备表明态度,彻底拒绝对方说媒的心思。
她刚走到楼梯拐口,就听到楼下传来刻意压低声音的对话,透过楼梯缝隙往下看,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正拉着荣姐说些什么。
“阿姐,这姑娘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你放心好了,我是你亲表姐,还能骗你不成。”
表弟听后得意洋洋的说:“阿姐,我可是为了这次吃饭下了血本了,定了红房子的位子。”
“哎哟!要死了欸!”荣姐狠狠掐了一把表弟的胳膊:“那地方专坑小开的,你有多少钱啊,能在那里嚯嚯!”
“哎呀,你阿弟我最近做了一笔买卖,发了点小财哈哈。”
“你做啥子了?”荣姐知道自己这个表弟的德性,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要不是家里在电力公司有点关系,就他那懒散的性子,怕是连现在这个抄表员都做不成。
表弟嘿嘿一笑:“我不是抄槐安路的电表么,76号的人找我买了最近一季度的账册,我啊,什么都不用干,白得这个数。”
他伸出手指,比了一个五。
荣姐瞬间瞪了大眼,吃惊不已:“你个小兔崽子,胆子肥的很呐,76号的人你也敢招惹!”
“嘿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卖的都是真数据,怕什么啊!”表弟不以为意。
他催促荣姐道:“阿姐,别磨叽了,快带我去看看那姑娘长什么样,值不值得我在红房子请一顿。”
两人推搡间,就要从楼梯拐角处转过来,陈嘉不动声色的回了办公室,拿起挎包,踏进电梯,下了楼,一路小跑着去坐黄包车。
严寒冬季,黄包车呼呼的跑着,冷风吹打在陈嘉脸上,把红扑扑的小脸吹的白咕咕的。
76号的人买电表读数做什么?
他们想从中获取什么?
陈嘉无意识的摩挲着下巴,突然灵光一现。
是电台!
无线电台的发射功率来源于电台的瓦特数,瓦数越大,功率越大,传递信号的距离和清晰度也就越高。
同时,电量的消耗也会增大。
但一般潜伏人员,为了便于隐蔽和携带,通常使用的都是小发报机。
小发报机的功率只有2瓦特,能够发报的范围,仅限上海本地。
而大发报机的功率有15瓦特和60瓦特,前者可以发报至金陵、苏州等地,而后者可以横跨一千多公里,直达山城或西北。
76号以用电量查找隐藏在槐安路的电台,那说明,这是一台大发报机。
大发报机的使用者一定非比寻常。
陈嘉脚下像生了草似的,心跳的厉害,恨不得黄包车夫跑的快点,再快点!
在一个街角下了车,她走了几步,确保无人追踪后,一路狂奔到达紧急联络点。
“老板,打个电话。”陈嘉喘着粗气跑了七八条街,跑到一家饭店,长舒一口气,简单做了个伪装,走进去打电话。
这地方是个联络据点,只有放在柜台上的电话可以联络程永年。
“程先生,我是祥记饭庄,您预定的梭子蟹到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过来?”
挂上电话,陈嘉放下钱,走出门,到隔壁茶馆去等人。
上了二楼,她坐在指定的位置,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程永年来了。
两人目光相接,从彼此的眼神确定是安全的,程永年这才坐在她的对面。
陈嘉举起茶杯,掩盖口型:“槐安路那里有没有我们的人,赶紧通知他们撤。”
程永年脸色不变:“没有,不过,我会上报给总部,或许上海站在那里有据点。”
陈嘉点点头,快速道:“76号从抄表员手里买了槐安路一季度的用电明细,我估摸着,他们要平行交叉对比每一家每一户的用电数,来寻找隐藏在地下的电台。”
她喝了口茶,端着茶杯,垂下眼眸,盯着杯中清新莹绿的茶叶。
漫不经心的说:“表舅,你不是和红党互通有无嘛,我觉得这个消息你最好也知会他们一声,万一对他们有用,你不就又能发一笔。”
“嗯,知道了。”程永年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包含的情绪太多,太多。
陈嘉低垂眼眸,并没有察觉到。
从茶馆离开后,陈嘉重新叫了辆黄包车去西餐厅赴约。
她今晚真的有约,不是糊弄荣姐。
西餐厅内,陆昭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一杯水喝了二分之一,看样子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抱歉,陆先生,让你久等了。”陈嘉缓步进入餐厅,女侍应生在一旁褪下她的大衣,挂在肘间,贴心的给她拉开餐椅。
“没事儿,我也是刚来。”陆昭看着她,满脸笑意,放下桌下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搓了搓,狠狠攥了一下,来掩饰激动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