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她的舅舅,如今安家的家主,安连君。
“爹。”
“你又弄什么幺蛾子?”
事实证明,再儒雅的人,摊上安世玉这么个纨绔儿子,也会被逼得没辙子。
“什么叫我弄什么幺蛾子,我这回真是助人为乐,眠儿,还不来见过我爹。”
“往后,他就是你爹了。”
乔予眠,“……”
乔予眠不理会他,加快了脚步来到近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舅舅。”
“?”
“??”
安世玉一头雾水,十分懵逼,还在想这是哪儿的习俗,怎么叫完了表哥,叫舅舅的。
不仅是安世玉,安连君也看了过来。
乔予眠道:“予眠此次来的仓促,手头空空便来看舅舅了,还望舅舅莫要怪罪,下次补给舅舅好不好。”
她说的格外顺畅,看不出一点儿不对劲儿来。
安世玉却只觉得脑袋上打下来个大大的晴天霹雳,直接将他给劈了个外焦里嫩。
“乔,乔予眠?!你是乔予眠?”
震惊之余,安世玉的嗓子直接破了音,实在是不好听。
“二表哥。”
乔予眠和气地又唤了一声。
二,二表哥……
对,对,可不是二表哥嘛,亲的,不掺一点儿假。
这回安世玉什么脾气,什么色心都没有了,他只想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爹,我,我还有事儿,我就先走了。”
安世玉转身欲走。
却被叫住。
“你给我站那儿。”
安连君瞥了他一眼,安世玉像个泥塑一样,顿时一动也不敢动了。
安连君没再搭理他,转而看向乔予眠,脸上换上了一副十分温柔的神色。
“予眠,真的是你?”
“你瞧瞧,这一晃都多久了,舅舅上次见你,你还只有这么高呢,跟着你娘……”
提到乔予眠的娘亲,安连君顿了顿。
“舅舅。”
乔予眠唤了一句。
知道舅舅心中在想什么。
娘的死,在舅舅和外祖母心里始终都是一根刺,当初安家搬到了京城,正是鼎盛之时,娘却执意要嫁给她爹这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实在是将安家上下气的够呛。
可外祖母就这么一个女儿,又不能真的放任不管,最后还是同意了让娘嫁过去,因着这层关系,彼时还是书生的乔侍郎得了安家不少的帮衬。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乔旭升是个狼心狗肺的,非但养外室,还在安家没落离京后冷眼旁观。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安连君拉着乔予眠的手进了正堂。
乔予眠点了点头,面对着亲人,惯是报喜不报忧的,“舅舅,我过的很好。”
“我记得儿时来这儿时,舅舅不是住在这儿的,如今怎么……”
安连君摆了摆手,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说来话长,如今安家虽还有些底蕴,但与以前比,到底是不如了。”
“又赶上流年不利,前两年我和你外祖母商量,便将那座宅邸给卖了。”
那可是祖宅,怎么会说卖就给卖了呢。
乔予眠仔细看着舅舅的表情,虽然舅舅是这样说,可她从觉得又哪儿不对劲儿。
她观刚刚安世玉的做派,加上这一路走来看到的景致,如今的安宅虽比不得祖宅那样宽敞,但内里的陈设却样样都不输于祖宅的,祖宅在外祖母一家人的心中是什么地位,乔予眠再清楚不过了,便是几年前真遇到了什么困难,如今尘埃落定,也定会赎回来的。
眼下舅舅似乎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乔予眠抿了抿唇,若舅舅是有意隐瞒,想来她便是直白地问了,舅舅也不会说。
“快别说我们了。”
“这永嘉城虽比不得京城繁华,却也是江南富庶之地,家里的生意也大多在这儿,过得也算滋润。”
“倒是你,是什么时候来永嘉城的?”
“你啊,来之前也不知道先写封信,我好和你舅母准备准备,去接接你。”
乔予眠有些不好意思,“今日来的的确仓促……”
安连君却笑着打断了她:“傻孩子,你以为我是怪你来的突然呢,你能来,舅舅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永嘉城这么大,我们又搬了家,你若是提前来一封信,我们便能直接接你来府上住,免得你人生地不熟,若是在外面受了欺负该如何是好。”
乔予眠捏着袖口,听着舅舅的话,鼻头忽然有些发酸。
舅舅就像是母亲一样,温柔又体贴,便是这么多年未见,也时常挂念着她。
“怎么还哭了?”
安连君本是想笑着打趣儿她的,可一见到外甥女,生的还与小妹这般的像,他一个大男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爹,那个,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啊,我真有急事儿。”
安世玉像个蠢娃娃似的,愣头愣脑地就走了进来,一眼也不敢瞅乔予眠。
鬼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乔予眠非但没有变丑,反而生的像是出水芙蓉似的。
他刚刚是眼瞎了吗,怎么就愣是没认出来她,明明现在的乔予眠那么像年轻时候的姑母。
安世玉意识到,现在自戳双目已经来不及了,他还是赶紧跑吧。
不过安世玉怎么也没想到,原本两人都快将他给忘了,眼下他自己走上前来,又叫人把他给记起来了。
只听安连君问乔予眠,“你们两个怎么碰见了呢?”
“你还坐他的马车回来了。”
安世玉听着自家老爹一个接着一个问题地问乔予眠,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在他爹看不到的角落,疯狂对乔予眠作揖,请求她高抬贵手,放过自己。
只不过乔予眠还没开口时。
安连君已经兀自回过味儿来。
“你刚才让予眠叫我什么?”
安连君目光不善地看向自己儿子。
安世玉肩膀一抖,笑的牵强又命苦,苍白无力道:“……没,没什么啊,爹,你听错了吧。”
“你让予眠叫我爹,还说有个姑娘要给你生大胖小子?”
这些话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从安连君口中蹦出来。
“没,没有的事儿,谁,谁说的。”
安世玉肠子都悔青了,他要是知道在城南灯会上会碰到乔予眠,打死他,他也不带去的啊!
他一步步往后退着。
安连君一手握拳,砰得一声砸在了桌子上,“孽障!”
“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爹,你,你冷静点儿,我,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她是表妹啊。”
安世玉一面说一面往后退。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败坏我安家门风,你还有理了是吧!”
安连君那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仆人手中的扫把,便要去揍安世玉。
安世玉被追的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口中不断哀嚎着,“救命啊!杀人啦!”
“安世玉!你给我站住!你个混球,我就知道,你在外面准不干好事!”
乔予眠看着两人满院子地你追我逃,正要从中调和一下,就听着一道苍老沉稳、气血十足的声音自穿堂檐下传过来,“你们都给我住手!”
这声音颇有威慑力,她刚一开口,便叫满院子你追我赶的两个人齐齐停下脚步。
乔予眠紧走两步,隔着庭院的空间,遥遥地望过去。
檐下的光影中,经由一个老嬷嬷搀扶着,正站着一个须发皆白,背却挺的笔直的老太君。
安世玉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使劲儿拍了拍身上的土,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一下子便抱住了她,张口叫道:“祖母!祖母救命啊!您再不来,我爹他就要把我打死了啊!”
乔予眠的心中泛起涟漪。
外祖母……
“连君,你平白无故的又打他做什么?”
安老太君抬手扶起了安世玉。
安世玉也是个人精,知道眼下谁能保着他,护着他,一溜烟儿地躲到了老太君身后,像个鹌鹑似的,悄悄地瞥了一眼又一眼自己的父亲。
安连君将扫把交到了仆人手中,连走了几步,去扶安老太君,颇是无奈又头疼道:“母亲,您就别惯着他了,儿子又不是不讲道理的,哪次打他是无缘无故的了,要不是他,他不干好事儿,败坏门风,儿子好好的给自找气受,打他干什么?”
“怎么回事儿?你们同我说说。”
“还不是他,在外面勾勾搭搭,这回更是勾搭到了……”
“玉甃,是你吗,玉甃,你,你终于回来看母亲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安老太君忽然像是发了痴般地脱开了左右扶着她的人的手,直直地来到了乔予眠面前,还不等乔予眠开口,便抓住了她的手,一脸欣喜又哀伤地望着她,口中喃喃道:“玉甃,是母亲对你不住,母亲就不该同意你嫁给乔旭升那个混球,玉瓷,母亲就知道,他们都是在骗我呢,你怎么可能没了呢。”
“你瞧,你瞧瞧,这不是回来了吗。”
玉瓷,那是乔予眠的母亲的小字。
“母亲。”
安连君在一旁唤了一句,却被老太君打断。
她眼中此刻装不下别人,满心满眼地都是面前的“她的死而复生的女儿”。
乔予眠张了张口,望着外祖母花白的头发、惊喜殷切的眼神,她一时间实在不忍心将这一切打破。
这世上哪有母亲会不疼爱惦记着自己的孩子呢。
只是……
“外祖母,我是予眠啊,母亲……她的确是不在了。”
乔予眠喉咙发紧,顿顿地疼,声音也跟着有些哽咽。
“予眠?”
安老太君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不知是在想什么,看向乔予眠的眼神却也在这一段时间内逐渐地恢复了清明。
格外地清明,连带着方才的欣喜、疼惜、慈爱,全都一并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刺骨的冷。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乔予眠从外祖母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点儿厌恶。
难道是她的错觉吗?
安老太君挺直了背脊,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着乔予眠。
只说了一句,“你长大了。”
安连君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母亲,予眠她长大了,来看您来了。”
“嗯。”
安老太君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松开乔予眠的手,又经由嬷嬷搀扶着,坐在了主位上。
等到她坐下,挥了挥手,一应人等才随后坐下。
安老太君的视线一直逡巡在乔予眠身上,“予眠,怎么忽然来永嘉城了?”
“我……”
她正思忖着该如何回话,毕竟这一次来永嘉城,一段时间内,她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来到安宅,一部分原因是她想来,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因着母亲。
母亲没能来见外祖母和舅舅最后一面,她来,是想替母亲看看。
这样,母亲在九泉之下有知,许是也能多些欣慰了吧。
“母亲,予眠是来看您来了,她心中一直都念着您呢?”
乔予眠望向替她开口的舅舅。
舅舅似乎略感抱歉地回望一眼,对她点了点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乔予眠心中拧巴了一下。
却听安老太君道:“老身听说你入了宫,成了当今陛下的妃子,宫妃也能随意出宫吗?”
这话实在是问到了乔予眠最不想提及的地方。
乔予眠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安连君更是给安老太君使眼色,劝她不要再说这些,“母亲……”
“予眠,你舟车劳顿,舅舅这就叫人给你收拾房间,你先去休息,有什么事儿咱们明日再说,好不好?”
乔予眠没动,安老太君也没动。
安连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夹在两人之间,十分的为难。
这正堂内的气氛有些微妙,就连安世玉都察觉到了。
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倒不会有什么别的感觉,只是在幸灾乐祸,要不是眼下还有他爹在,他一定会让祖母将乔予眠给赶出去。
反正她姓乔,这可是外祖母最讨厌的姓氏了,把她赶出去又怎么了。
半晌,安老太君终于开口,她拄着梨木缠枝纹的拐杖,自主位上站起身。
这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站起来。
老太君淡淡开口道:“你们都下去吧,你,跟我来。”
她说的,自然是乔予眠。
外祖母是长辈,乔予眠恭敬地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