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慈宁宫一改往日的清寂,宫灯高悬,暖香浮动。太后精神矍铄,满面笑容,特意下懿旨举办了一场小范围的家宴。受邀者皆是皇室至亲:皇帝昭元帝、德妃、四皇子君临轩、渊亲王君临渊与新晋的渊亲王妃萧云倾。表面上是共享天伦,其乐融融,实则暗流涌动,人人心中都绷着一根弦。
昭元帝是被御辇抬来的,半倚在特制的软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他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殿内诸人,尤其在君临渊和萧云倾身上停留片刻。德妃与四皇子君临轩侍立皇帝身侧,姿态恭谨。君临轩已长成挺拔少年,眉目清朗,举止沉稳,颇有几分清贵之气。
太后居于上首,拉着萧云倾的手,亲昵地让她坐在自己身旁。“今日是家宴,都别拘着礼数。”太后笑容慈和,目光扫过众人,“皇帝龙体初愈,哀家心里高兴。我们一家人,难得聚得这般齐整,该好好说说话才是。”
宫人们鱼贯而入,奉上精致的御膳。气氛在太后的刻意引导下,显得轻松了几分。德妃温言软语,向太后禀报着后宫琐事,不时为皇帝布菜。君临轩则恭敬地向太后、皇帝问安,又向君临渊、萧云倾执礼问候,言谈得体,进退有度,展现出良好的教养。
“轩儿近来读书习武都颇有进益,太傅也常夸赞他心思沉稳。”德妃适时地提起儿子,语气中带着为人母的欣慰与不易察觉的试探。
昭元帝闻言,目光落在君临轩身上,难得露出一丝温和:“嗯,轩儿是好孩子。”这简单的肯定,却让德妃心头微微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君临渊夫妇。
君临渊神色平静,举杯向君临轩致意:“四弟勤奋好学,将来必成大器。”语气真诚,听不出丝毫芥蒂。
萧云倾亦微笑颔首,温言道:“四皇子殿下天资聪颖,又肯用功,实乃皇室之福。”她敏锐地察觉到德妃目光中的复杂,以及皇帝对君临轩那不同寻常的“温和”。
太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拍了拍萧云倾的手,忽然将话题转向君临渊夫妇,笑容更加和蔼:“渊儿和倾丫头新婚燕尔,哀家看着就欢喜。这成了家,下一步就该开枝散叶了。”她目光殷切地看向萧云倾平坦的小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哀家这把老骨头,可就盼着抱重孙儿呢!你们两个,可得加把劲,让哀家早日享这天伦之乐啊!”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催生,这本是家宴上长辈对晚辈最寻常的期盼,但在此时此刻,由太后说出,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无形中指向了那个最敏感的话题——储位传承。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皇帝脸上。
昭元帝握着金筷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掠过太后慈祥的笑脸,落在并肩而坐的君临渊与萧云倾身上。烛光下,君临渊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却难掩英武之气;萧云倾端庄明丽,眉宇间既有女子的柔美,又有不输男儿的沉静与智慧。这一对璧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天造地设,足以孕育出最优秀的继承人。
然而,这个念头在皇帝心中升起的瞬间,伴随而来的却是更深的忌惮与刺痛。他们若有了嫡子,以君临渊的权势声望,以萧云倾的智慧民心,这个孩子一出生,便将拥有何等煊赫的地位与未来?那将是对他手中皇权、对他精心为幼子铺就道路的致命威胁!他仿佛看到自己尚在襁褓的幼子,在这样光芒万丈的兄嫂与侄子面前,黯然失色,甚至……朝不保夕。
皇帝眼中的那抹复杂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人难以捕捉,随即被一片深沉的平静所取代。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近乎于无的笑容,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母后说的是。渊儿与王妃……是该早些为皇家开枝散叶。朕……也盼着呢。”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真切的期盼,更像是一种不得不做的敷衍。
他说完,便不再看君临渊夫妇,转而低头,慢条斯理地用起面前一碗温热的羹汤,仿佛刚才那番对话从未发生。
太后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堆起笑容,招呼众人用膳。德妃连忙岔开话题,说起御花园中新开的牡丹。君临轩也适时地讲起读书时遇到的趣闻。
君临渊端起酒杯,借着饮酒的动作,掩去了眸底深处的一抹冷意。父皇那瞬间的复杂眼神和敷衍的态度,他看得分明。盼着抱孙?呵,父皇此刻最怕的,恐怕就是他与云倾诞下嫡子吧?
萧云倾感受到身旁丈夫身上一闪而过的冷冽气息,在桌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心温热,回握的力量坚定而沉稳。她抬眸,对他露出一个安抚而理解的笑容。无需言语,心意已然相通。这“天伦之乐”的帷幕之下,是帝王猜忌的冰冷寒流,无声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