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上无形的交锋,并未过多影响渊亲王府内的宁静清晨。昨夜一场细雨,洗去了京城的尘埃,庭院中草木青翠欲滴,露珠在叶片上晶莹滚动,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泥土与初绽海棠的清新气息,偶尔飘来几缕幽兰的暗香。鸟鸣啁啾,清脆婉转,更衬得王府深处主院一片难得的静谧祥和,连廊下的石阶都泛着微光,仿佛被时光温柔拂过。
寝殿内,菱花镜前。萧云倾身着杏色家常软缎长裙,裙摆如水波般垂落,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落肩头,未施粉黛,却肌肤胜雪,眉眼如画,透着一股子天然的娴雅。君临渊已穿戴整齐,一袭玄色暗绣云纹锦袍,金线在晨光中若隐若现,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肩宽腰窄,尽显威仪。他没有唤侍女,而是拿起妆台上那支螺子黛,站在了萧云倾身后,身影在镜中与她的重叠,无声诉说着亲密。
“今日无事,我来。”他声音低沉,带着晨起特有的微哑,目光落在镜中妻子清丽的容颜上,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光。
萧云倾微讶,随即莞尔,唇角漾起浅浅梨涡,放松身体,微微仰起脸,将信任交付于他手中:“王爷今日好兴致。”她的嗓音清越,带着晨间的慵懒。
君临渊不语,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眉。那眉形天生姣好,如远山含黛,不需修饰已是绝色。他执起螺子黛,动作有些生涩,小心翼翼地沿着她原本的眉形细细描摹,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握惯了刀剑兵符,此刻捏着这纤细的黛笔,却显得格外笨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生怕一笔不慎便污了这画卷。笔尖划过肌肤的触感轻柔微凉,他的呼吸温热,拂过她的鬓角,撩起几缕碎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萧云倾闭着眼,感受着他指尖偶尔不经意的触碰,那粗糙的指腹带来细微的酥麻,和他身上清冽熟悉的气息,如松柏般令人心安。镜中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峰,全神贯注的模样,薄唇紧抿,竟有种别样的温柔,让她想起初遇时的惊鸿一瞥。她心底一片温软,家宴上残留的那点阴霾,似乎也被这清晨的暖意驱散,化作一缕轻烟。
“好了吗?”她轻声问,带着一丝笑意,睫毛轻颤如蝶翼。
君临渊退后一步,仔细端详,眉头却皱得更紧。左边似乎……描得重了些?墨色略浓,晕开了些许;右边又似乎不够流畅?线条微颤,失了匀称。他素来追求完美,此刻看着自己不甚熟练的“杰作”,颇有些不满,喉结滚动,无声叹息。
萧云倾睁开眼,望向镜中。镜中人双眉被描得略有些粗重,线条也非完美流畅,甚至微微不对称,宛若稚子涂鸦。然而,那笨拙的笔触里蕴含的情意,却如暖流般涌上心头,胜过世间任何精妙的妆容。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如春花绽放,刹那间点亮了整个房间,连菱花镜都映出璀璨光华。
“王爷这画眉的手艺……”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中盛满促狭的笑意,指尖轻点镜面,“倒像是沙场点兵,气势磅礴呢。”
君临渊耳根微不可察地泛起一丝薄红,面上却强作镇定,伸手去拿旁边的湿帕:“画坏了,擦了重来。”语气带着惯常的冷硬,却掩不住一丝窘迫。
“不要!”萧云倾笑着按住他的手,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转身仰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眸光潋滟,带着不容置疑的欢喜,“我喜欢。这是王爷第一次为我画眉,无论画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不许擦。”她语气娇憨,带着几分难得的任性,唇瓣微翘,似嗔似喜。
君临渊看着她眼中纯粹的笑意和依恋,那光芒如星子般灼灼,心底那点因技艺不佳的懊恼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溢的暖流,仿佛冰河初融。他放下帕子,顺势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如晨露般沁人心脾。
“好,不擦。”他低低应道,声音沉缓如钟,手臂收紧,将她圈在温暖的怀抱里,胸膛起伏间传递着无声的誓言。
窗外,晨曦穿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金辉流淌如织。春光正好,微风拂过庭院,带来新叶沙沙的轻响,海棠花瓣随风飘落,似雪纷飞。几只雀儿在枝头跳跃鸣叫,更添几分静谧,远处隐约传来侍女清扫庭院的窸窣声,却似隔世般遥远。
这一刻,没有朝堂的波谲云诡,没有边疆的烽火硝烟,没有帝王的猜忌算计。只有彼此相拥的体温,交融的呼吸,只有画眉闺阁的温情脉脉,似水墨晕染。岁月静好的画卷在眼前铺展,暖意融融,仿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至地老天荒。
然而,这份宁静注定短暂。君临渊的目光越过萧云倾的发顶,投向窗外明净的天空,云卷云舒,眼底深处,那属于权谋者的锐利与深沉并未真正散去,如暗礁潜伏。父皇的猜忌,朝臣的暗涌,幼弟身边增加的侍卫,昨夜密报的蛛丝马迹……都如同潜伏在春光下的阴影,无声蔓延,提醒着他,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是何等的暗流汹涌,一触即发。
他收紧了怀抱,将怀中温软的身躯抱得更牢,似要将她揉入骨血。这片刻的温馨,是他烽火征途中最珍贵的慰藉,也是他必须拼尽全力去守护的珍宝,纵使前路荆棘密布,亦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