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28日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院子里的鸡叫声吵醒。屋外的空气还带着寒意,白雾从田埂那边弥散开来。父亲已经起床,戴着那顶旧草帽,在院子里翻弄着农具。
“今天要下地?”我问。
父亲笑了笑:“天晴了几天,地里该松松土了。你要不要一起?”
我愣了几秒,点点头。其实我心里有些抗拒。过去这些年,我早已习惯办公室的键盘声,习惯用鼠标和文件来证明自己,而不是用锄头。可当父亲把一把旧锄递到我手里时,那种生涩的重量让我忽然觉得踏实。
我们走到田里。露水还没干,泥土湿漉漉的,踩下去能听见“吱呀”的声音。田埂上结了细小的霜晶,在阳光下闪烁。
父亲示范给我看,双脚稳稳站好,锄头从肩上挥下,土块应声翻起,动作熟练得像是和土地有默契。我学着他的样子,一下下刨,可很快手掌就磨出了红痕,手臂酸得发抖。
父亲看着我笑:“这点活就叫累?你小时候比我还能跑能跳。”
我也笑了笑:“小时候傻劲多,现在是城市人了。”
笑声在空旷的田野里传开,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少年时被泥土包围的日子
太阳升高,雾渐渐散了。村子另一头传来狗叫声,还有人吆喝牛车的声音。田野里有人家在烧秸秆,烟雾缓缓升起,空气里有一股焦香味。
我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腰,望着这一切,心口涌上一种难以言说的安静。
城市里钢筋水泥高耸,车流声轰鸣,人群川流不息。可在这里,生活被切得很慢,每个声音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
我忽然觉得,过去那些焦虑和痛苦,在泥土和烟雾里,好像都被稀释开了。
午饭是母亲煮的红薯稀饭,还有几样炒的青菜。父亲端着饭碗,吃得很香。我也跟着狼吞虎咽,汗水顺着额头滑下,却觉得胃口格外好。
母亲看着我笑,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红薯粥,一碗接一碗。”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那时候的记忆像一阵风吹过,有点模糊,却温柔。
饭后,我靠在门槛上打盹。阳光透过屋檐,斑驳地洒在地上。远处传来孩子们追逐的笑声,那声音让我心里一颤。倩的笑声也曾这样清脆,只是已经回不来了。
可这一次,我没有被悲伤压倒,而是静静听着,任由眼泪在眼角打转
阿俊来找我,说要带我去看看村西头的鱼塘。他说最近水清得很,能看到鱼儿成群游动。
我们走在土路上,两边是大片的油菜花,黄色的花海铺展开来,像是一块温暖的布。蜜蜂嗡嗡飞舞,落在花心里,带着轻微的振翅声。
我忍不住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花香,有泥土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清新。
阿俊看我愣着,笑着说:“是不是觉得比城里的空气好?”
我点头:“这里的空气有味道,城里的空气只有噪音。”
他说:“那你干脆别走了,留下来种地吧。”
我笑笑,没有回答。心里却涌上一种复杂的情绪:如果真能留下,是不是就能彻底远离那些痛苦?
鱼塘边,水面闪着阳光,几只鸭子扑腾着拍翅,溅起一圈圈涟漪。我蹲在岸边,看鱼儿游来游去,心情竟前所未有地平静。
阿俊从兜里摸出一包瓜子,递给我。我们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聊小时候的事,也聊疫情的消息。
他说:“你在城里听到的可能比我们多,真有那么严重吗?”
我点点头:“比想象的要重。”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说:“唉,那你回来也好,至少安全些。”
风吹过水面,吹乱了他的头发。我忽然觉得,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戳进我心里。
是啊,我回来,不只是为了逃避工作和痛苦,也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安全的角落。
晚饭后,父母在院子里乘凉。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起村里的趣事:谁家的牛生了小牛犊,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
这些事在城里听来微不足道,可在这里,却是最重要的新闻。每一件小事,都能让大家津津乐道。
我笑着附和,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安稳。原来生活可以这样平凡,不需要拼命追赶,也能找到存在的意义。
夜里,村子安静得出奇。偶尔有狗吠声传来,很快又归于寂静。我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心里却没有往日的焦虑。
白天的劳动让我全身酸痛,可这种痛是实实在在的,不像那种折磨人的心痛。泥土的气息,父母的唠叨,伙伴的笑声,像一层薄纱,把我心里的裂口慢慢覆盖住。
我知道,这并不是遗忘。倩的影子仍在,但她的声音不再那么尖锐,不再那么刺耳。她慢慢成了记忆,而不是幻觉。
闭上眼睛,我轻轻对自己说:
“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