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4日
夜的宁州像被一层薄雾包裹着。街灯的光透过雾气,模糊又温柔,风轻轻拍打着窗棂,像在提醒我,它又来了。
自从她身体开始反复,我的时间就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白天的陪伴,一半是夜晚的守望。她睡着的时候,我才真正感到自己还活着。
今晚,她睡得不太安稳,呼吸间夹杂着轻微的喘声。我靠在床边,听着她的气息,心口有种隐隐的疼。那种疼,不是尖锐的,而是一种深沉的、被时间一点点推开的痛。
我伸手,轻轻替她擦去额头的汗。她的手指在被子里微微蜷动,像是还在梦里找我。
——
早晨,她的精神意外地不错。阳光照进窗子,她靠在床头,手里捧着那本我送的旧诗集。那是《在风的另一边》。她指着其中一页问我: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读这首诗的地方吗?”
“当然记得。那年夏天,海边的风大得几乎能把人推倒。”
“你那时候说,风能带走一切。”
“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那现在你觉得风是什么?”
“风是带着‘她’的方向。”
她看着我,眼神温柔,像是要把我放进那片风里。
“如果哪天我走远了,你会追风去找我吗?”她忽然问。
我笑了笑,压低声音说:“不用追。因为我本来就在风里。”
她笑了,笑得像光穿透云层那样明亮。
——
午后,她提议去小区后面的那条老路走走。那条路是我们刚搬到宁州时最常去的地方。
风里带着枯叶的味道,她裹着围巾,步子很慢。我在她旁边,像护着一片易碎的花。
“你看,那棵银杏树还在。”她指着路边的一棵树说。
“是啊,每年秋天叶子落一地。”
“那年我们吵架的时候,我一个人就在这儿走。”
“我知道。后来我跟在你后面,没敢叫你。”
“那你为什么不叫?”
“我怕你转身的时候,眼泪还没擦干。”
她笑了,轻声说:“原来你那时候也会怕。”
“我现在更怕。”
“怕什么?”
“怕有一天,你再也不在风里。”
她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握住我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却又让我心里发烫。
——
傍晚,天边泛起橘红色的光。她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看着那一抹余晖。风从西边吹来,掀起她的头发。她没有去理,只是微笑着看着远方。
“风在动,可光还在。”她喃喃道。
“所以我才喜欢黄昏。”我说。
“为什么?”
“因为黄昏像我们,经历了风,也还有光。”
她轻轻笑了一声:“那你要记得,以后无论在哪里,都要看黄昏。”
“那你呢?”
“我会变成风,从光那边看你。”
她说完,轻轻靠在我的肩上。那一刻,时间仿佛停下。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成了世上最温柔的旋律。
——
夜晚,我们回到家。她的体温有点高,我替她倒了水,喂她吃药。她靠在我怀里,眼神迷离。
“周磊,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风里真的有声音。”
“什么声音?”
“像是有人在轻轻叫我。”
“那是风在说梦话。”
“不。”她摇头,“那是它在提醒我,别忘了微笑。”
我忍不住笑出声:“你这解释,真像你。”
“那你呢?”
“我在想,如果风真的有记忆,它一定记得我们的笑声。”
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靠得更近。
那一夜,我们几乎没有入睡。风一阵一阵地拍打窗玻璃,像在敲门,又像在低语。
——
第二天,她的状态又有些反复。医生打电话说,可能要提前准备去省城复查。
我收拾她的衣物时,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忙碌。
“你啊,总是那么认真。”她笑着说。
“怕忘了什么。”
“其实你什么都不会忘。”
“那你呢?”
“我?我只想记得现在。”
她顿了顿,又轻轻补了一句:“还有你。”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喉咙发紧,所有语言都变得多余。
夜里,我打开电脑。新的文档里,光标在闪烁。我在标题栏里打上——《风穿过记忆》。
我写下:
“风没有停。
它带着她的呼吸,穿过我指间的空隙。
我听见风在低语,
它说,爱不会老去。”
写完这几行,我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一阵,吹动窗帘,发出细碎的声响。那声音像极了她的笑。
我转过头,看着她安静的睡颜。那一刻,我几乎能相信,风真的有灵魂。
我在日记本上写下:
“第238天。
风穿过记忆,
她的笑在风里回荡,
她的气息在夜色中停留。
若有一天,风不再吹,
那我便学会呼吸她的名字。”
我合上笔记本。风仍在吹,但已不再冷。
因为它带着她。
因为它,就是她。
窗外的树影被月光拉得修长。风拂过枝头,带走几片落叶。
我轻声对自己说:
“知秋,风还在,而我,也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