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船内舱收拾得简洁利落,案几上摆着热茶,舱壁上挂着一幅辽东山海图。
特勤组队长赵猛见朱雄英进来,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属下赵猛,参见皇太孙殿下!”
“起来吧。”朱雄英抬手示意,自己在案旁坐下,目光扫过舱内,“一路辛苦你们了。”
赵猛起身垂手立在一旁,沉声道:“为殿下效力,是属下分内之事。”
朱雄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声问道:“我舅舅常孤雏,近来在辽东一切可好?前阵子家书里只说公务忙,没细说别的。”
赵猛忙回道:“国公爷身子康健,就是性子急,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前几日还带着弟兄们去勘察边墙,连着熬了两个通宵。不过国公爷常念叨殿下,说盼着您到了辽东,好好给您讲讲那边的风土人情。”
朱雄英闻言笑了笑,眼底泛起暖意:“舅舅还是这性子。他肩上担子重,你们在他身边,也多劝着些,别让他太操劳。”
“属下记下了。”赵猛应道,“国公爷还特意吩咐,让属下等务必护好殿下周全,到了辽东,再给您接风洗尘。”
朱雄英点点头,望向窗外起伏的海浪,轻声道:“有劳你们费心了。待见到舅舅,替我告诉他,我一切安好,让他不必挂怀。”
枫桥驿附近的密林中,几个白莲教杀手正猫着腰窥伺。
他们原以为朱雄英会换乘商船,早已在沿岸的商船必经水道设下埋伏,只等船到便放箭投毒。
可眼瞅着那队人马径直上了辽东军舰,为首的杀手张三郎顿时傻了眼,狠狠啐了一口:“他娘的,怎么换了军舰?这玩意儿可不是咱们能碰的!”
旁边的李四咬牙道:“那铁甲船看着就结实,船舷上还有火炮,咱们这点人手,上去就是送命!”
几人凑在树后,眼睁睁看着三艘军舰升帆启航,舰身犁开浪花,速度比寻常商船快了数倍。
船楼上隐约能看到手持刀枪的护卫,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杀气腾腾的样子,哪里是他们这些江湖路数能应付的。
“圣女说了,务必在苏州附近得手,这要是让他上了辽东地界,咱们更没机会了!”一个矮个杀手急道。
张三郎狠狠拍了下树干,脸色铁青:“机会?这军舰跟铁打的似的,炮口对着咱们,一炮就能把咱们炸成肉泥!常孤雏这老狐狸,竟派了军舰来接,是早就防着咱们了?”
李四望着越来越远的船影,颓然道:“罢了,这趟是没法动手了。军舰火力太猛,战斗力又强,硬闯就是白白送死。还是赶紧回禀圣女,另做打算吧。”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了主意。最后张三郎一跺脚:“走!先撤回去再说!总不能让弟兄们白白赔了性命!”
说罢,一行人悄没声地缩回密林深处,只留下地上几个被踩扁的窝头,证明这里曾有人候过。
而远处的辽东军舰,早已乘风破浪,朝着辽东方向驶去,船帆在天际线上越来越小,把白莲教杀手的阴谋远远抛在了身后。
密林中的消息传到韩月耳中时,她正在一处破庙里候着信儿。
那杀手刚把朱雄英换乘辽东军舰的事说完,韩月手里的茶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废物!一群废物!”她猛地站起身,指着那杀手破口大骂,“我布了这么久的局,调了教里最得力的弟兄,你们就给我看这个?军舰又如何?就不会想办法靠近?一群饭桶!”
杀手被骂得头都不敢抬,嗫嚅道:“圣女息怒,那军舰上的人个个带甲持械,炮口对着四周,咱们的小船根本近不了身,硬冲就是送死啊……”
“送死?成大事者,何惧一死!”韩月气得胸口起伏,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矮桌,“我早就说了,朱雄英身边护卫严密,偏你们掉以轻心!如今他上了军舰,到了辽东地界,常孤雏那老东西岂能容咱们撒野?这机会算是彻底没了!”
她在庙里来回踱着步子,骂了半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看着地上的狼藉,再想想教里弟兄们白白耗费的心力,终究是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额头只觉得一阵发闷。
“罢了……”她挥了挥手,声音里满是疲惫,“这事怪不得你们,是我算漏了常孤雏那一步。撤吧,让弟兄们都散了,别在此地逗留,免得被锦衣卫盯上。”
杀手如蒙大赦,赶紧应了声,转身匆匆离去。
韩月歇了歇,理了理衣襟,又恢复了几分平日的镇定,连夜往应天府赶。
到了吕氏的院落外,已是次日清晨。
吕氏见她独自回来,脸色便沉了沉,屏退下人后急问道:“成了?”
韩月摇摇头,声音干涩:“失手了。朱雄英没坐商船,上了辽东的军舰,火力太猛,弟兄们近不了身。”
吕氏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她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也是天意。本想着借此机会了却一桩心事,没成想……倒是可惜了。”
她没再多问细节,只是从袖中又摸出个钱袋递给韩月:“让弟兄们先避避风头,此事……以后再说吧。”
韩月接过钱袋,没说话,转身悄然离去。
吕氏望着窗外,手里的茶渐渐凉了,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火苗,也跟着灭了下去。
几日后,吕氏借着去城外上香的由头,在一处僻静的茶寮里见了韩月。
她呷了口茶,目光扫过四周,见无人靠近,才低声问道:“韩圣女,辽东那边,教里可有落脚的弟兄?”
韩月放下茶盏,眉头微蹙:“夫人问这个做什么?”
“朱雄英既已到了辽东,总要寻些机会。”吕氏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甘,“若是那边有咱们的人,或许能……”
“难。”韩月直接打断她,语气凝重,“辽东的特勤组可不是吃素的,常孤雏一手调教出来的人,个个跟猎犬似的,鼻子尖得很。教里先前也试着往那边安插过人,可没待上几日,就被他们揪了出来,连带着埋的线都被拔得干干净净。”
她顿了顿,又道:“现在的辽东,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别说动手,就是想混进去打探点消息,都难如登天。特勤组盯得紧,盘查得严,稍有不对就会被盯上,根本藏不住人。”
吕氏脸上的希冀一点点褪去,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竟严实到这般地步?”
“可不是。”韩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掩去眼底的无奈,“常孤雏在辽东经营多年,根基扎实得很,加上特勤组手段厉害,咱们硬碰硬,讨不到好。”
吕氏沉默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我知道了。”
窗外的风卷起落叶,茶寮里一时静悄悄的,只剩下茶杯碰撞的轻响。
吕氏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心里清楚,想在辽东动朱雄英的念头,怕是真的行不通了。
盖州城的风里带着关外的凛冽,辽国公府邸的朱漆大门外,常孤雏领着一家人早已候着。
临安公主、赵敏、徐妙锦三位夫人并肩而立,身后跟着常宁和常静两个孩子,小脸上满是好奇。
远处马蹄声渐近,一队人马簇拥着一辆马车驶来,正是赵猛等人护送着朱雄英到了。
马车停稳,朱雄英掀帘下车,一身青布便服,更显英气勃勃。
“参见皇太孙殿下!”常孤雏率先躬身行礼,身后众人也跟着齐齐下拜。
“舅舅快起来,这么多礼做什么。”朱雄英赶紧上前,一把扶住常孤雏的胳膊,笑着摆手,“论辈分,您是我亲舅舅,该是我给您行礼才对,哪能让您拜我。”
常孤雏直起身,脸上带着笑意,语气却不敢含糊:“殿下这话可使不得。您是皇太孙,将来的天下之主,末将是朝廷的臣子,君臣之礼可不能乱。”
他拍了拍朱雄英的手背,眼里满是亲近,“快进府,你舅妈们备了辽东的好酒好菜,就等你呢。”
临安公主走上前,温声道:“殿下一路辛苦,快请进吧。”
朱雄英笑着应了,目光扫过常宁和常静,见两个孩子正怯生生地望着自己,便弯下腰道:“这就是宁宁和静静吧?都长这么高了。”
常宁脸一红,拽了拽妹妹的袖子,小声道:“见过表哥。”
常静也跟着福了福身,偷偷抬眼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表哥。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府,府邸里早已挂起红灯笼,暖意融融,驱散了关外的寒气。
朱雄英跟着常孤雏往里走,目光扫过府内景致。
只见院墙是寻常砖石砌的,有些地方甚至泛着青苔;廊下的柱子漆皮褪了些,露出里面的木色;院子里也没什么奇花异草,只种着几棵寻常的槐树,倒是枝繁叶茂,遮出一片阴凉。
他停下脚步,转头对常孤雏笑道:“舅舅,您这国公府,是不是太素净了些?论规制,您是辽国公,镇守一方,府里该扩大修缮一番才是,也好有个国公府的气派。”
常孤雏哈哈一笑,摆了摆手:“殿下有所不知,这宅子虽说简陋,却住着舒坦。我常年在外奔走,府里不过是歇脚的地方,到底是个住宅而已,不必弄得那般铺张。”
他指了指院子里玩耍的几个仆役孩子,又道:“省下些银钱,不如多给弟兄们添件棉衣,给边墙的戍卒加碗热汤,比修这宅子实在多了。”
朱雄英看着舅舅脸上坦然的笑意,心里暗暗点头,笑道:“舅舅说的是,是雄英想左了。这般简朴,倒更显舅舅的风骨。”
常孤雏拍了拍他的肩膀:“快进屋,别站着吹风,你舅妈炖了辽东的羊肉,正热乎着呢。”
饭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菜,辽东特产的炖羊肉冒着热气,酸菜白肉锅咕嘟作响,还有几碟腌菜和粗粮饼子,看着就实在。
临安公主给朱雄英夹了块羊肉:“殿下尝尝这个,辽东的羊吃着野草长大,肉嫩得很。”
赵敏和徐妙锦也时不时添些菜,言语间都是家常话,没什么虚礼。
朱雄英吃得畅快,见常孤雏端着酒杯与他说些辽东的趣闻,孩子们在一旁小声说笑,心里头暖洋洋的。
他在应天待久了,见惯了朝堂上的拘谨和规矩,这般热热闹闹的家宴,倒让他觉得格外舒坦。
常宁这小子起初还有些腼腆,几杯果汁下肚,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凑到朱雄英身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表哥,应天府的城是不是比盖州城大十倍?宫里的老虎是不是真的不咬人?”
朱雄英被他问得发笑,一一耐心答了,又反过来问他辽东的事:“听说你常跟着你爹去营里?认识多少种兵器了?”
常宁立刻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数:“长枪、大刀、弓箭我都认得来!我还会拉弓呢,就是力气小了点……”
常孤雏在一旁笑骂:“这臭小子,就知道在殿下跟前显摆。”嘴上说着,眼里却满是慈爱。
朱雄英看着这对父子,又看看满桌的笑语,心里暗道:这般无拘无束的亲近,才是家人该有的模样。他和常宁虽说是头回见面,却像是认识了许久一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投契,倒把旁边的常静衬得文静了许多。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屋里的灯火却亮得温暖,把这关外的寒夜都驱散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