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的染坊缸,在未时突然泛出异色。
染匠老孙正往缸里倒靛蓝染料,木勺刚搅了两下,缸底就冒出股淡紫色的雾气,雾气裹着染料翻涌,原本清亮的靛蓝色瞬间变得浑浊,竟在缸面凝成半幅战阵图——图上的守灯人穿着玄色战衣,衣摆绣的“守”字被煞气侵蚀,归墟裂隙的黑气正顺着战衣纹路蔓延,每染黑一寸,阵形就崩裂一角,与三万年前昆仑战阵的溃散画面一模一样。
“缸里闹邪了!”老孙吓得扔了木勺,缸沿的青石板突然渗出暗褐色的水,水流在地上画出细小的战旗纹路,旗面绣的“归墟”二字在湿气中发亮,与玄渊道袍的虚影重合。他低头看向染缸的木壁,原本光滑的壁板浮现出细密的裂纹,裂纹里嵌着极细的丝线,丝线的颜色与纺车婆娘织的灵草棉线同源,却泛着死气。
阿木赶来时,染缸的雾气已弥漫到坊外,路过的村民衣角沾到雾气,布料竟自行变色,青布染成玄黑,白布染上暗褐,布纹里浮出守灯人战死的残影,吓得村民纷纷跑开。阿木攥紧胸前的玉佩,玉佩的青光刚触到雾气,雾气就发出刺耳的嘶鸣,缸面的战阵图剧烈晃动,露出底下的灵草纹路——这染缸是爷爷用昆仑灵木做的,木心藏着山涧灵脉,当年用来染守灯人的战衣,衣上的色彩能隐去战阵气息,藏在市井烟火里。
“是旧色潮顺着染缸的灵脉翻涌上来了。”李长生站在缸边,青铜酒壶的光在缸面流转,壶中酒液映出木壁深处的景象:玄渊的道袍残魂正站在归墟裂隙边,将战魂的怨怒注入地脉,怨气顺着灵脉钻进染缸,与染料结合,化作能染蚀记忆的旧色,“这染缸的木壁浸过守灯人的灵血,能锁住战阵的色彩密码,玄渊用煞气翻涌旧色,就是想让染出的布料带着往世的战仇,谁穿谁就会被拖进三万年前的记忆陷阱。”
话音未落,染缸突然“咕嘟”冒泡,浑浊的染料中浮出无数细小的战衣碎片,碎片上的“守”字正被黑气吞噬。老孙的徒弟刚伸手去捞,指尖就被染料沾到,瞬间染上洗不掉的玄黑色,手背浮现出战阵的伤痕,痕里渗出的不是血,是极细的冰碴,冰碴上印着归墟裂隙的纹路,“师傅!手被咬住了!”
“用灵草染新色,压旧潮!”阿木抓起染坊墙角的山灵草,草叶泛着翠绿的光,他学着爷爷药书里的记载,将灵草捣成汁,倒进染缸,“爷爷说‘新色盖旧痕,草木压煞魂’!”灵草汁入缸的瞬间,靛蓝色的染料突然泛起青光,青光与玄黑色的旧色碰撞,缸面“噼啪”作响,冒出的雾气里竟飘出细小的棉絮,棉絮上沾着纺车婆娘织的银丝。
老孙也反应过来,将刚晒好的艾草灰撒进缸里,灰粒与染料结合,竟化作淡淡的金黄色,“老辈说艾草能染‘阳色’,邪祟怕这个!”他边撒边搅动木勺,金黄与靛蓝交织,在缸面织出细密的网,网住翻涌的旧色,战阵图上的黑气在网中渐渐变淡。
王屠户扛着刚杀的年猪路过染坊,见染缸异象,干脆将沾着阳血的刀鞘往缸沿一靠,阳血顺着缸壁渗进染料,“老子的血是活色,压得住死色!”血珠入缸,玄黑色的旧色突然退缩,战衣碎片上的“守”字重新泛出微光,徒弟手背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只留下淡淡的青痕,像被灵草汁染过。
张大爷提着一篮新摘的靛蓝草赶来,草叶上还挂着山涧的露水,他将草扔进缸里,“这缸本就该染草木色,哪能容煞气撒野!”露水入缸,与灵草汁、艾草灰、阳血交融,缸面的雾气彻底消散,浑浊的染料重新变得清亮,靛蓝色中泛着金、青、红三色暖光,像揉进了青石村的烟火气。
李长生举起青铜酒壶,壶中酒液化作一道金光,注入染缸中心,“玄渊以为旧色能染蚀记忆,却忘了这染缸藏着‘焕新咒’——当年你爷爷染战衣,特意在木壁刻了‘旧痕为底,新色为魂’的咒文,旧色越浓,新色越亮。”他对着缸面轻喝,“三万年前的战衣色,该醒了!这缸染的是人间暖,不是归墟寒!”
金光与三色暖光交织的瞬间,染缸突然剧烈震颤,缸底浮出块巴掌大的灵木片,木片上刻着爷爷的字迹:“染尽煞气,留取暖痕”。木片旋转的瞬间,所有旧色被卷入缸底,染料重新变得清澈,靛蓝色中浮出细小的战阵图,图上的守灯人穿着泛光的战衣,阵形完整,再无崩裂之象。
玄渊的道袍残魂在最后一缕黑气中怒吼,虚影被暖光夹击,寸寸消散,只留下句怨毒的回响:“染得掉旧色,染不掉归墟的终局!”声音消散在染坊的清香里,再无踪迹。
日头偏西时,老孙试着往缸里放了块白布,白布捞出时,竟染出半幅鸳鸯戏水图,图的角落藏着极小的“守”字,字周围泛着淡淡的金光。徒弟摸着手上的青痕笑道:“这缸染出的色,比往日暖多了!”阿木看着染缸里的三色暖光,突然明白“旧色潮”的真意——过往的战仇从未消失,只是被爷爷用草木色藏进了染缸,藏进了靛蓝的布衣、金黄的腰带、绯红的肚兜上,用人间的鲜活色彩,盖过了岁月的沉郁旧痕。
李长生收起青铜酒壶,壶中酒液映出归墟裂隙的虚影,玄渊的残魂正对着一面巨大的染缸冷笑,缸中翻滚的不是染料,是归墟的煞气,“他还在找能染尽天下色的终局缸。”李长生望着虚影,“但他忘了,青石村的染缸早就证明:旧色再深,也盖不过新色的暖;煞气再浓,也染不透人间的鲜活。”
染坊的炊烟与染缸的清香混在一起,飘向青石村的家家户户。老孙开始给村民染新布,染出的布料泛着淡淡的金光,谁也没再提旧色潮的凶险,只觉得这新染的衣裳穿在身上,比往常更暖,连走路都带着股草木的清香。只有阿木知道,这染缸的木壁里,藏着三万年前的战衣魂,浸着现世的烟火暖,那些被染尽的旧色,早已化作最温柔的底色,托着青石村的日子,在岁月里慢慢焕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