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出院回到那个熟悉的家时,母亲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她眼眶微微泛红,上下仔细打量着儿子,仿佛要确认他每一寸都完好无损。
这段时间,担忧如同阴云笼罩着她。她不仅担心儿子身体能否康复,更害怕他会再次陷入那种令人心碎的、封闭而疯魔的状态,像以前那样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但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林羽,眼神虽然比以往更加深沉,却异常冷静,举止间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暴后的沉稳。她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恢复了,从内到外。
母亲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那双手温暖而略带粗糙,充满了岁月的痕迹。她眼角的皱纹因这真切的安心而舒展开来,一种久违的、踏实的暖流包裹着她:儿子回来了,这一次,不会再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在她的认知世界里,现实中的林羽虽然经历过意外和伤病,但从未真正离开过她的身边,这构成了她此刻全部欣慰的基石。
林羽轻轻回拥了母亲,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心底那片常年被冰封的角落,短暂地接触到了一丝真实的温度。这种平凡而珍贵的平静,正是他在血与火的深渊中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东西。母亲怀抱里的温暖,让他刻意压抑的冷冽杀意和沉重负担,稍稍消散了几分。
他比谁都清楚,这偌大世间,唯一能毫无保留地称之为家的,只有母亲所在之处。可也正因这份羁绊沉重而纯粹,他更不敢久留,生怕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腥和即将面对的未知风暴,会有一丝一毫波及到她。
“妈。”林羽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打破了温馨的沉默,“我可能……又需要离开一段时间。”他感觉到母亲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他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安抚,“但这次请您放心,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让您担心了。一切都不同了。”
林母听完,眼神控制不住地颤动了一下,她用力攥紧儿子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留住。 “你这刚好了没多久,身子骨还没养利索,怎么就又要走?妈……妈是怕你太累,怕你心里还憋着什么事,不肯跟我说……”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掩藏不住的忧虑,即便努力克制,那份源自母亲本能的、最深切的牵挂依旧流露无遗。
林羽脸上浮现出一个极浅却足够令人安心的笑容,他轻声解释道,话语流畅而自然: “妈,真的没事。我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了,总不能一直在家待着让您操心。我说的离开……是正事。沈素素帮我联系了一家不错的科技公司,那边有个基础的技术岗位正好缺人,我需要过去面试一下,看看机会。”
他语气平和,眼神坦诚,仿佛在描绘一条任何普通年轻人再正常不过的人生轨迹。这个善意的谎言被他编织得无比自然,甚至连他自己在某一瞬间都几乎要相信,那条平行时空里或许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平凡的未来。
林母怔了怔,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复杂的水光,那里面有担忧,有不舍,但最终都化为了无声的理解。她只是点了点头,将千言万语都藏进了一声轻轻的叹息里。 “那……你要答应妈,不管去做什么,千万别把自己累坏了。钱多钱少不重要,你能平平安安、好好的,就是妈最大的心愿了。”
——这种毫无保留的温暖和牵挂,正是林羽无法舍弃、甘愿为之付出一切,却又不得不一次次残忍割舍的东西。
因为在他身后,在那片被称为副现实的残酷世界里,还有一个他,需要背负着另一项无法逃避、关乎更多的血腥使命。
“封门者。” 再次主动踏入副现实那片的土地时,林羽并没有立刻尝试去抹除真理之门的存在。
他静静地矗立在那座流转着金色光辉的门前,缓缓抬起手掌,贴合在那冰冷而光滑的门体表面。 冷冽的空间能量波动如同活物般在其下规律地起伏、呼吸,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门后所连接的、庞大而混乱的力量。
然而,当他将自身的空间残痕感知力提升到极致,细细探查其结构本质时,心底却微微一动,察觉到了一个此前未曾深思的真相:
——这扇矗立在副现实的真理之门,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门本身。 它更像是一个强大的通道接口,一个被精心设置的能量枢纽。
真正连接并撕裂两个世界壁垒的那扇真正的门,还隐藏在这通道的尽头,隐藏在未知的彼端。
他闭上双眼,凝神静气,全力运转自身的空间残痕。那独特的力量化作无数无形的、纤细而敏锐的感知脉络,向着通道深处蔓延、探询。
渐渐地,在一片混沌与混乱的能量乱流中,他依稀把握到了一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方向线索。
不知这条路的尽头究竟在何方,不知途中会遭遇何等难以想象的阻碍,但他心中无比明确:唯有逆流而上,顺着这条被开辟出的通道,才有可能找到一切的源头,找到那扇真正的“门”。
于是,他踏上了这条孤独而漫长的旅途。 …… 接下来的数月,林羽几乎是在进行一场意志力的苦行。
那是一条漫长得仿佛没有边界、也看不到希望的路。 他徒步穿越了无数地形诡异、规则破碎的地带,那些地方像是被某种伟力扭曲后又随意遗弃的造物;
他走过连绵不绝、死寂无声的城市废墟,也涉足过弥漫着毒雾、潜伏着未知危险的寂静沼泽。极致的荒凉与无处不在的危险交织,构成了这条路永恒的基调。
每一次短暂的停下休整,他都需重新凝聚精神,耗费大量精力去校准和确认那微弱的方向感,确保自己没有被这片混乱之地误导。
数月的绝对孤独与持续不断的精神、体力消耗,足以让最坚韧的常人心智崩溃,彻底迷失在这片灰色的地狱之中。
但林羽的心中,始终有一个冰冷而执拗的声音在回响,如同最坚固的锚,定住了他的灵魂——
“你不准输。” 那是林素言的声音,跨越了生死与时空,早已化作他活下去的唯一信条和全部意义。 …… 终于,在某个弥漫着灰色雾霭、万籁俱寂的清晨,他再次抬头望向视线的尽头,心底那份微弱的感应骤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强烈,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
“在这里。”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感知,都笔直地、毫无偏差地指向一个方向—— 天空。
林羽怔了怔,随即恍然。 怪不得从未有人真正找到并描述过门的具体位置。因为它竟高悬于天空之上。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稀薄的空气,开始尝试调动残痕,实现飞行。 飞行并非他能力的主要表现形式,而是对空间操纵的一种精妙延伸。
他在自己脚下极致压缩空间,制造出一片极小却稳定的空间裂隙,让裂隙的两端进行持续而高速的定位交换,从而产生一股稳定向上的反推力。这感觉,就像是不断地在脚下制造出无形的踏板,将他一点点托向高空。
起初有些生涩,但随着精度的逐步调节,他的身体开始稳定地攀升,速度越来越快,如同挣脱了大地引力的束缚。
随着高度不断攀升,下方副现实那荒诞扭曲的景象逐渐缩小、模糊,最终被浓厚的灰色雾霭彻底吞没,仿佛世间的一切尘嚣与纷争都已远去,只剩下绝对的孤寂。
忽然—— 他的手掌触碰到了一片冰冷、坚硬、光滑到极致的屏障。
林羽的瞳孔骤然收缩。 天空……是有顶的。 他猛地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比广阔、向上延伸出巨大弧度的灰色“壁障”。它冰冷、死寂,材质非金非石,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无法撼动的绝对压迫感。
副现实的天空,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天空。 它是被人为精心塑造出来的假象,是一块巨大无比、笼罩了整个世界的囚笼盖板。
林羽将手掌紧紧按在那片冰冷的灰色顶壁之上,呼吸变得极轻。 心底某个盘旋已久的念头,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无比清晰、确凿: 副现实——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这是一个巨大的、封闭的试验场,或是……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