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和伏尔加卷起的黄土,还没彻底落下,石古村就炸了。
“喔——!”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压抑了许久的兴奋,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瞬间在人群中炸开。
“抓着了!抓着了!”
“活该!让那姓高的再嘚瑟!”
村民们笑着,跳着,互相拍着肩膀,那股子扬眉吐气的痛快劲儿,把笼罩在村子上空的阴霾一扫而空。
几个婶子大娘,更是快步围到了郑苏月身边,拉着她的手,嘴里不住地念叨。
“哎呦,苏月啊,可吓死我们了!”
“多亏了你和周秦,不然咱们村,可就让人指着脊梁骨骂了!”
郑苏月抱着女儿,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一一应着。
她的目光,却越过欢呼的人群,落在了丈夫身上。
周秦还站在原地,眉头微微皱着,显然还在琢磨李局长最后那句话。
“想什么呢?”郑苏月走到他身边。
“我在想,那个李局长,到底什么意思。”周秦摇了摇头,有些想不通,“夸咱们?不像。敲打咱们?也不像。”
“他是在掂量。”郑苏月的声音很轻,“他想看看,我们这把刀,够不够快,够不够听话。”
周秦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
是了。
他们扳倒了一个副厂长,干得干净利落,这在李局长那种人眼里,就不是简单的见义勇为。
他们展现出来的,是一种能力。
一种能解决“问题”的能力。
“这事儿,没完。”周秦吐出四个字,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哥!嫂子!”韩武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思绪,“村里几个叔伯说了,今天得庆功!把队里那头大肥猪宰了,咱们好好喝一顿!”
“对!庆功!”
“必须庆功!”
周围的村民立刻跟着起哄,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周秦看着大家那一张张兴奋的脸,心里的那点沉重,也暂时被冲淡了。
“行!那就庆功!”他大手一挥,“韩武,你去安排!今天晚上,不醉不归!”
“好嘞!”
整个石古村,都沉浸在一种过年般的气氛里。
男人们忙着杀猪、搭灶台,女人们则在许秀容的带领下,洗菜、切肉,教学楼的院子里,炊烟袅袅,香气四溢。
孩子们最高兴,追着打闹,笑声传出老远。
小念苏也被这气氛感染了,在郑苏月怀里咯咯地笑,伸出小手,指着那头被几个壮汉抬着的肥猪,嘴里咿咿呀呀的。
周秦从背后抱住妻子,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
“媳妇,辛苦了。”
“你也一样。”郑苏月侧过头,脸颊蹭了蹭他的脸。
夫妻俩都没再提李局长的事,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他们享受着这难得的、胜利后的轻松。
傍晚时分,院子里摆开了十几张桌子,拼成了一条长龙。
热气腾腾的猪肉炖粉条、红烧肉、炒猪肝……一道道硬菜流水似的端了上来,馋得人直流口水。
周秦作为今天绝对的主角,自然被按在了主桌上。
村里的老支书,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都围着他,一杯接一杯地灌酒。
周秦来者不拒,一碗碗的土烧刀子下肚,面不改色,引得众人阵阵喝彩。
就在酒酣耳热,气氛达到最高潮的时候,村口的方向,再次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
这次,不是吉普,也不是伏尔加。
而是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和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
守在村口的年轻人还没来得及拦,就看清了来人。
“是钱记者和刘科长!”
消息传到院子里,正在喝酒的众人,都停下了筷子。
钱伟和刘科长,一人推着一辆车,走进了院子。
钱伟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亢奋,他那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好像都挺括了不少。
刘科长则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连那副厚厚的眼镜片,都擦得锃亮。
“钱记者!刘大哥!”周秦放下酒碗,立刻迎了上去。
“周秦同志!”钱伟一把握住周秦的手,用力地晃了晃,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成了!成了!全成了!”
“什么成了?”韩武凑过来问。
“稿子!我的稿子!”钱伟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张还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像宝贝一样展开。
《触目惊心!我县服装厂副厂长监守自盗,作案工具与赃物被连夜查获!》
那黑体加粗的标题,像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每个人的眼球上。
文章里,钱伟的笔锋,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把高建民的罪行,一层层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把石古村村民的淳朴和警觉,写得感人肺腑。
他把周秦和郑苏月的果敢和智慧,写得恰到好处。
最绝的是,他把张海东厂长,塑造成了一个雷霆出击、清理门户的铁腕英雄。
整篇文章,有事实,有细节,有照片,还有从犯王二顺的“血泪控诉”,简直是一篇讨伐檄文。
“今天一早,报纸刚印出来,整个县城都传疯了!”钱伟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我听说,县委都惊动了,专门开了会,把咱们这次的行动,当成了全县学习的正面典型!”
刘科长在一旁,笑着补充。
“张厂长今天在全厂大会上,点名表扬了小钱,还当场拍板,给我批了一个独立的打样室,连人手和设备,都配齐了。”
他看着周秦,眼神里,带着几分发自内心的感激。
“周秦,弟妹,这份情,我刘青山记下了。”
周秦笑了笑,拉着两人入席。
“刘大哥,你这话就见外了。快,坐下,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有了这两个从县城带来好消息的客人,酒桌上的气氛,更是热烈了三分。
酒过三巡,刘科长借着几分酒意,把周秦拉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
“周秦,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刘大哥,你说。”
“张海东这个人,我跟他共事小半辈子了,了解他。他今天能踩着高建民上去,明天就能踩着别人上去。他这次,把你和石古村捧得这么高,未必是好事。”
刘科长的眼神,在酒精的熏蒸下,显得格外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