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万籁寂静。
燕濯绪坐在禅房中,指尖摩挲沈知意送的那个白瓷油壶。
良久,转动手腕,将灯油倾注到长明灯中。
灯火葳蕤。
他恍似看到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燕濯绪闭了闭眼。
殿门却传来轻响,凌乱无章的轻叩,还有几声嘟嘟哝哝的呓语。
燕濯绪黑眸缩了下。
扭过头,望向紧闭的门扉。
这次……又是什么出格的事等着他?
燕濯绪抿了抿唇,起身开门。
沈知意踉跄着跌进来。
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一股浓郁甜香的酒气,直直撞入他怀里。
袈裟被揪住。
温热的、带着醉意的身体,几乎全然倚靠在他胸前。
燕濯绪身形猛地一僵,垂眸。
“你喝酒了?”
沈知意仰起脸,眼睫都被酒气熏得湿漉漉的,脸颊上晕着两团醺然红意。
“大师……”她醉醺醺地喊他。
唇色鲜亮,还沾着水光。
“喝、喝了一点……”她伸出两指,在脸侧捏成扁扁的一团。
燕濯绪侧过身,她便跟着他的怀抱转了个弯。
他抬手关上门。
大门吱呀一声合上,他才像惊醒了似的,忽地抬眸。
他在做什么?
在她抱住他的时候……关上了门?!
燕濯绪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大师要喝吗?”沈知意咕咕哝哝地,拉回他的思绪。
燕濯绪伸手推开她,“出家人不饮酒。”
沈知意嘟起嘴,又靠近他。
“你们出家人的清规戒律那么多,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燕濯绪不欲与她争辩,眉骨下压,带着训问的语气。
“你还没告诉我,哪里来的酒。”
“我自己偷偷带的呀。”沈知意双眼迷蒙,缓慢地笑起来,眼波中晃着醉醺醺的光,“大师不知道吧,我去哪儿都要带壶酒,无聊或是愁苦的时候,就偷偷抿一口。”
“这样,胆子会大一点。”
“想不通的事,也就能让它过去了。”
燕濯绪想移步,朝屋内走,可她毫不松手,就这样挂在他身前。
走哪儿跟哪儿。
他忍无可忍,握住她的腕,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扯开。
“你还有什么事想不通。”
又是为那叶景鸿?
他戾气骤重。
捏着她的力气也大了些。
沈知意视线飘忽着,落到他修长的指骨上。
他的手很大。
轻易便覆住自己半只手腕。
拇指还抵着她的腕骨,似乎再往上一点,就会嵌入她的掌心。
沈知意整个人都晕陶陶起来。
任他提着自己,转过头,幽然凝上他的眼,道:“我想不通,为何听了这么多天的经文,还是无用。”
“我的想念,我的渴望,不减反增。”
她凑近他,红唇吐息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大师,你骗我……”
昏黄的灯火洒在他身上,和他身上的明黄袈裟相互映照,为他整个人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纱衣。
更衬托出他那张绝世无双的容颜。
不论是太子,还是空尘大师,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朝堂,佛寺,每一处所在,都距离她极远。
可她,偏偏要攀,偏偏要爱。
燕濯绪心口重重跳了下,像是无法直视她眼中质问似的扭开脸。
“你喝醉了。”
他跟被烫到一样,松开她的腕。
沈知意却重新抓住他的衣领,将脸埋到他胸前。
“我没醉。”她有些固执道,“沉璧说,下山的路快修好了,到时候,大师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我下山。”
“到那时,就算是大师的谎言,我也听不到了……”
燕濯绪胸口重重起伏。
她脸上的热度,隔着僧袍,传到他身上。
也撩起他浑身的火焰。
他抿紧下颌,低低道:“你弱症未愈,我也不是半途而废之人。”
沈知意倏地仰头。
“所以,大师不会赶我走了?”
燕濯绪定定看着她,胸口泛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受,却在同时,尝到一股酸胀的涩意。
“我不赶你,你便不走了么?”
沈知意垂下眼睫,语气低下来,“若能留在大师身边,自然是好。”
“离开大师,谁还会听我说这么多话?”
她脸颊在他胸上蹭了蹭,“大师,你真好。”
她的依赖和信任,像最甜的毒药,让他无法忍心推开她。
“在相府,没人听你说话吗?”他声音低哑。
甚至感受到她的指尖,隔着衣袍,一点点越过那些他规定的界限。
直至绕至身后,紧紧抱住他。
燕濯绪眸色暗下来。
垂在身侧的大掌,捻紧佛珠,手背上青筋浮动。
压在青色血管下的,奔流的血液,似乎就要抑制不住,在身体的每一处冲涌。
沈知意声音轻轻的,“我是庶女啊。”
“在府中,即使说了话,也没有份量的。”
燕濯绪垂下眸,盯着她绯红满面的脸,和扑簌簌的睫羽。
心头无可抑制地,软成一滩水。
她喜欢金银珠宝。
她想要别人听她说话。
他将这两条,视作佛家偈语,牢牢记在心底。
沈知意掀眸,软绵绵又晕乎乎地,对上他深潭般的视线。
不自觉开口道:“佛曰,心诚则灵。”
“想要什么,只要真的有很强烈的渴望,都会到身边的……”她顿了顿,“大师,是这样吗?”
燕濯绪喉头微滚。
她微微张合的唇瓣,从其中逸散而出的,醉人的酒气和她身上的甜香,让他浑身的渴望不受控地攀升。
“是。”他声音低沉,却笃定。
若此句为假。
她此刻又为何,在他身边?
他已经无法欺骗自己。
他对她,早就有了强烈的渴望。
沈知意唇角缓缓绽开一个笑,贝齿莹润,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好看。
“是吗?”
“我觉得不准。”
她很轻很轻地道:“难道我想要大师,大师也会到我身边么?”
她搂紧他的腰,将脸重新靠到他怀中,呓语一般,嘟哝道:“即使我靠你这么近,还是没有到你身边。”
“所以,根本一点都不准。”
壁上烛火忽地跳了下。
燕濯绪黑眸骤缩,死死盯着她。
眼中、心中,都搅起一阵剧烈的风暴。
他捻动佛珠的手松开。
慢慢抬起,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脸看他。
沉重的乌木珠串,在她脸上硌出一点浅浅的红印。
燕濯绪眉骨压下,低声问她:“那你想要我吗?”
沈知意刚想张唇。
他压按的力道又重了些,语气低哑,却不容置疑。
“佛祖面前,不得撒谎。”
他沉声重复:“沈知意,你想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