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课,大殿。
沈知意搬了蒲团,眉眼盈笑地坐在燕濯绪身侧。
“大师,我会不会离你太近了?”
燕濯绪看着她的脸。
视线下落。
定在他们相距极近的蒲团间,默了瞬,转开头。
“随你。”
沈知意看看大殿众人,想了想,将蒲团往外挪了些,重新坐下。
“还是远一点好。”
要是他再像昨日那般,高烧不退,她该如何是好。
还是徐徐图之,有点耐心的好。
燕濯绪看着她避嫌的样子,周身不知为何泛起寒气。
连唇角也抿直。
他下颌线绷紧,神色冷硬地转回头,目视前方。
手上捻动佛珠的力度却加重。
了无方丈面带微笑,看着他们。
“女施主今日,缘何来听经?”他双手合十,置于身前,“可是心中有惑,需要贫僧解答?”
沈知意点点头,如实道:“空尘大师说,若听上百遍经文,心中烦恼自消。”
“我有个忘不掉的人……”
她偷偷瞄了燕濯绪一眼,“可是,现在却也无法靠近他。”
“所以,特来找佛祖问问。”
“该如何是好。”
燕濯绪听着她的儿女心事,神情愈发冷锐。
无法靠近?
可不就说的是那困在山下的叶景鸿么?
他垂下眸,藏起眼底晦暗涡流。
捻动佛珠的动作,却不自觉加快。
了无方丈看着沈知意,唇角含笑,目露慈悲。
“施主心结,非贫僧能解。”
“不过,施主与佛,似乎十分有缘,若听上几遍经文,说不定,还真能有所领悟,得偿所愿。”
他目光静静落在燕濯绪身上。
空尘,尘缘未了。
而今,也终于寻上门了。
了无方丈念了声“阿弥陀佛”,便转头,开始向大家讲解经文。
下了课,沈知意亦步亦趋地跟在燕濯绪身后。
他们一同绕过几处大殿。
燕濯绪放缓步伐,让她追上他。
眉眼淡淡道:“今日听经,可有所悟?”
沈知意扁扁嘴,摇头,“那些经文晦涩艰深,即使有方丈解释,我仍然听得不是很明白。”
“不对”,她讪笑道:“是一点都没听懂。”
“要不……”她歪头凑过来,“大师再给我讲讲?”
燕濯绪停住脚步。
听不懂。
就是心结未解。
脑中心中,还是想着那个叶景鸿。
他看向不远处的地面。
桂花落了一地,混着尘土泥泞,又被雨水打过、足印踩过,顿生寥落凄凉之感。
他大掌在宽袖中捻紧佛珠。
移开视线。
“听不懂,就明日再来。”
“落花有扫尽之时,你那点相思牵挂,自然也有放下之时。”
沈知意跟着看向那一地的桂花。
眸光微闪。
仰头看他,“可是,扫了明天也还是会落啊。”
“不是桂花,也会有叶子。”
“就算是冬天,万物枯寂,待到风起,也总会刮落些什么的。”
“大师,真能扫尽么?”
她要得到他的决心,也像这风,看似平静,却从未停止过。
她会一直刮着他。
刮到他,看向她,注意她,爱上她为止。
燕濯绪却听成另一种意思。
骨节攥到发白,薄唇极淡的,勾起一抹冷笑。
像是气极了。
“你这不是悟得挺多?”
他呼吸微沉,眉眼倨傲,重新拔步往前走。
“只可惜,剑走偏锋,全然悟错。”
沈知意追上他,不屈不挠,甚至去扯他的袖子,“那你给我讲讲嘛。”
……
一连五日,沈知意都被他拎去大殿听经。
一开始,她还兴致勃勃,偶尔回答了无方丈的问题,也能问上几句。
可到了后来,她便支肘,歪坐在蒲团上。
甚至伸手,摆弄他的袈裟衣角。
每到此时,燕濯绪便会面无表情地伸手,把僧袍扯回来。
“专心。”
沈知意盯着他锋锐的侧脸发呆,怔怔道:“太好看了,专心不了。”
燕濯绪回眸望她,眼神幽潭似的。
沈知意蓦然回神,讪笑道:“是金线,金线好看。”
“俗气。”他淡声点评。
沈知意撇撇嘴,“就是喜欢这种俗气的东西。”
“我可不像大师,清心寡欲。”
“我想要的东西很多。”
她鲜少在他面前暴露真实的一面。
可不知为何,在这大殿之上,她不想跟他伪装。
是以,她坐没坐相,也毫不担心自己的“丑态”被人看了去,或是妄加批驳。
这里没有管教嬷嬷。
也没有主母和嫡姐,时刻等着挑她的错。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放松。
燕濯绪看着她脸上的坦然,忽然看到些比佛光还耀眼的光亮。
他心口一动,垂下眼睫。
清心寡欲么?
他嘴角牵起一个微不可察的自嘲笑意。
她对他的认识,恰如对这经文,全然不知,全然不解。
他不再言语。
可沈知意愈发过分。
到后面,直接闭着眼,在蒲团上垂头睡着了。
待到早课结束,众僧散去。
大殿之上,只剩他们两人。
沈知意还垂着头,摇摇晃晃,甚至一点一点,强撑着撩起困意十足的眼皮,再重重合上。
燕濯绪觉得有些好笑。
砰——
她歪倒一侧,跌靠在他腿上。
燕濯绪身躯霎时僵住。
他缓缓低头,看向在自己腿间,不自觉蹭了蹭脑袋的沈知意。
她的脑袋几乎要压到他的……
燕濯绪喉结深滚。
方才她摩挲过的地方,即使隔着几层布料,也难以抑制地,泛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他闭了闭眼。
伸手抄起她的脑袋,将她从自己腿上移开。
沈知意被他推回去坐好,晃了下脑袋,清醒过来。
“唔……都结束啦?”她揉揉眼皮,看向四周。
大殿上空空如也。
燕濯绪目不斜视,捻着佛珠道:“怎么困成这样?”
沈知意叹了口气。
“晚上药浴,本就睡得迟了,又这么早起来听经,我真的顶不住嘛……”
“要不然,今日药浴先停一晚,我早点睡觉?”
燕濯绪想到她这几日,身子已强健许多,便点头同意。
“歇一晚也好。”
他不动声色地抖了下僧袍,遮住自己的异状。
“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方丈今日说的话。”他抿紧唇线,幽幽补充道,“关于如何放下的话。”
沈知意乖顺点头。
“我一定回去,想个明白。”
可当晚。
她便醉醺醺地,叩开了燕濯绪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