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几个老人也连连点头,望窗外废墟,眼里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不该问”的默契。
一个街头摆摊卖杂货的妇人,摊子曾被鬼子砸过,是路过的88师巡逻队救了她母子。
一个“新来的警察”假装闲聊,问她知不知道赵师长住哪儿,或者有啥特别亲的人附近住,想代表百姓谢谢。
妇人脸上笑立刻收了,眼神变得警惕复杂:
“长官说赵青天?
那可是咱老百姓大恩人!
您问住哪?
找亲人?
哎哟长官,咱做小买卖的,哪知道长官们住哪儿啊?
每天能平安卖点东西,把娃拉扯大就阿弥陀佛咯!
别的事,咱可不敢乱说,也啥都不知道!
您多担待,多担待!”
她一边说,一边麻利收拾摊子,显得心事重重,只想快点结束对话。
连街头玩的小孩,好像也被大人严厉告诫过。
一个拿糖逗引、问“见过赵指挥长吗?他啥样?平时在哪儿?”的“叔叔”出现时。
孩子们先好奇盯糖,但一听到“赵指挥长”,几个大点的孩子脸上明显紧张茫然,互相看看,突然一个孩子大喊:
“指挥长打鬼子!保护我们!”
然后一哄而散跑进巷子深处,留拿糖的人愣在原地。
成人那份恐惧和告诫,早无声传给了下一代。
无论军内军外,无论面对啥身份、啥套话方式的试探,整个南京城上下下,结成了一道铁桶似的无声墙。
这种保护,不是命令来的,是从血火里炼出的忠诚、感恩,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共同守护秘密的默契。
它自发、管用、沉默如石头。
他们仿佛在无声宣告,这人,带我们创了奇迹,救了我们的命和尊严,他就是我们人的长官,我们的英雄。
至于他是谁?
从哪来?
为啥这么能打?
那是我们和他的秘密,谁也别想掏,谁也别想探!
夜深了,伤痕累累的南京城罩在沉沉夜色里。
刚打完恶仗,城里宵禁严,街上空荡荡,只有巡逻队偶尔踩过废墟的脚步声和远处零星的狗叫。
88师师部,那间高官见过赵烨的书房,还亮着盏小油灯。
赵烨独自站在窗前,身后书桌上,那箱金条开着盖。
赵烨下令召集在南京保卫战中表现尤为英勇、立功最大的各级军官和士兵代表。
会议室内,挤满了身上带伤、军服破旧但眼神坚毅的战士们。那箱黄金就放在会议桌的正中央。
赵烨站在箱子旁,目光扫过每一张饱经战火洗礼的脸。
“弟兄们,”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这是上头赏下来的。说是赏给我赵烨的,但南京城不是我一个人守下来的,是咱们弟兄拿命换来的!这金子,我赵烨一分不留,全部分给有功的弟兄!这是你们应得的!”
他本以为会看到欣喜,至少是如释重负。
然而,现场却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
一个断了胳膊、用绷带吊着的老兵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嗓门沙哑:“这钱…俺们不能要!”
“对!咱打仗不是为了钱!”
“要不是您领着,俺们早死在南京了!命都是捡回来的,要钱干啥?”
“能给家里捎个信,说俺没给祖宗丢人,就比啥都强了!”
“金子您留着,多买点枪炮子弹,下次好多杀鬼子!”
声音此起彼伏,意思却出奇地一致:拒绝。
这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汉子,眼里没有对财富的贪婪,只有对主官的信任和一种近乎纯粹的赤诚。
赵烨愣住了,他预想过很多情况,唯独没料到会是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胸腔翻涌的情绪,沉声道:“这是命令!给你们的,就拿着!”
还是那个断臂老兵,他吭哧了几下,小声道:“指挥长…非要赏…俺…俺就想…就想能回家看一眼俺娘…三年没见了…不知道她老人家还…”
他话没说完,旁边一个年轻的班长突然红了眼眶,接话道:“俺也想俺媳妇了…还有俺那娃,生下来就没见过爹…”
“俺就想吃一口俺娘做的疙瘩汤…”
“俺爹腿脚不好,不知道今年冬咋过的…”
“俺就想抱抱俺闺女…”
愿望一个接一个,朴素得令人心酸,几乎全都围绕着“家”和“亲人”,没有一丝一毫涉及金钱物质。
他们似乎早已将个人生死和享乐置之度外,此刻流露的,是最原始、最深沉的情感羁绊。
赵烨听着,鼻子一阵发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
他看着这些可爱又可敬的部下,他们用生命守护了南京,此刻最大的愿望却如此简单,又如此遥远。
他猛地一拍桌子:“好!”
众人安静下来,看向他。
“传我命令!”赵烨的声音斩钉截铁,“所有在立功名单上的弟兄,准假一月!立刻办理手续,回家探亲!”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骚动。
放假?
在这战时?
回家?
“指挥长!这…这行吗?鬼子万一…”
“鬼子来了自有别的部队顶着!天塌不下来!”
赵烨一挥手,不容置疑,“你们是功臣!这是你们应得的休养!“副官!”
“到!”
“立刻从…从军饷和这笔黄金里,支取盘缠,按路程远近分发!再想办法,给每位回家的弟兄备一份像样的礼物!
烟酒糖茶,布匹鞋袜,看着置办!
要让家里人看到,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在外头打鬼子,没白干!是光荣的!”
“是!”副官大声应道,眼眶也有些发热。
命令一下,整个师部都忙碌起来。
第二天一早,一队队士兵怀揣着足以让他们安心回家的盘缠和一份份沉甸甸的礼物,换上了尽可能干净的军装或便服,带着激动和些许的不安,离开了军营,走向南京城外不同的方向。
由于南京保卫战的胜利,周边地区的交通和秩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城外的道路基本畅通。
士兵们归心似箭,脚步轻快又急切。
看着部下们兴奋离去的背影,赵烨站在师部门口,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但心底深处却有一根弦始终紧绷着。
一个月,鬼子会给这一个月时间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些弟兄需要这片刻的温暖和喘息。
就在这时,他猛地想起一件事,心里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