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司令长官行营官邸。
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仿佛隔绝了北方传来的震天杀声与沸腾民意。
蒋瑞元独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的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他面前摊开着几份电报和报纸,头版头条无一例外地渲染着:华南虎贲师大捷、四方义师云集响应的热烈景象。
“星火燎原……哼!,只怕是引火烧身!”
蒋瑞元看着手中的报纸,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低沉而冰冷。
他又拿起了一份侍从室精心整理的舆情摘要,上面罗列着各大报刊对邓贤和张双喜的赞誉之词。
上面甚至隐约将邓贤与他这个“最高领袖”相提并论,称其为抗战双璧。
这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总座!”
陈辞修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躬身立在一旁,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蒋瑞元的脸色后开口。
“各地的情况汇总来了。阎百川果然动了,两个师东出太行,名义上说是受中央调遣,实则……怕是更听邓贤的招呼。龙云也在花城大肆宣扬,滇军一个军不日即将出滇。还有西北二马,也发了通电……”
“知道了。”
蒋瑞元打断他的话,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紧抿的嘴角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们这是看准了风向,想要投机!”
蒋瑞元说着猛地站起身,在厚厚的地毯上快速来回踱步。
“邓贤打出一点战绩,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凑上去!他们眼里,还有没有中央?有没有我这个总司令?!”
陈辞修听后默然,他知道此刻任何附和或劝解都可能引火烧身。
蒋瑞元突然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盯住陈辞修:
辞修,依你看,邓贤这支虎贲师,究竟是何等实力?区区一个装甲师,当真能改变整个战局?
陈辞修沉吟片刻,还是谨慎答道:
总座,从现有战报来看,华南这支装甲部队装备之精良,战术之先进,确实远超国内各部。其主战坦克性能优越,步坦协同娴熟,李天霞用兵更是果决狠辣。此战告捷,绝非偶然。只是......
只是什么?
蒋瑞元目光如炬的看着陈辞修开口。
你是担心邓贤挡不住扶桑人的反扑,还是担心他风头太盛,将来尾大不掉?
不待陈辞修回答,蒋瑞元踱至窗前,猛地拉开一丝帘隙,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双眼:
扶桑人必会疯狂报复,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但邓贤这一仗,倒把咱们逼到悬崖边上了!
他倏地转身,脸上已恢复往日的沉着:
立即以军委会名义通电嘉奖,措辞要华丽,把邓贤、张双喜都捧上去,就说他们扬我国威,振奋民心!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渐冷:
同时要以统一指挥、统筹补给为由,要求他们详细呈报部队编制、装备清单和作战计划。告诉他们,中央会根据情况统一调配后续支援。
陈辞修心领神会——这分明是要借褒奖之名,行摸底之实。
总座高明。那阎百川、龙云他们派出的部队......
照单全收!
蒋瑞元斩钉截铁的说道:番号可以给,粮饷酌情拨付。但必须明确,所有北上部队都要接受战区统一指挥
他特意在战区统一指挥上加重语气,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另外,让汤恩伯在沪市搞点动静,规模不必大,但声势要足。告诉胡宗南,第一军主力向正州以北移动,摆出北上增援的架势。
这一连串部署,目的再明确不过——绝不能让邓贤和张双喜独占抗日领袖的光环,中央必须展现出更强的主导权。
还有!
蒋瑞元压低声音,眼中掠过一丝阴鸷开口。
让雨农加紧布置。重点不仅是扶桑人,更要盯紧华南、桂系、晋系这些部队的一举一动。他们将领的言行,部队的损耗补充,特别是和邓贤的往来,我都要了如指掌!
明白!
陈辞修肃然应道。他深知,在总座心中,这些内忧远比外患更让他寝食难安。
就在蒋瑞元于金陵的官邸中运筹帷幄,试图将全国抗战纳入其掌控轨道的同时,华北、西北的各路兵马,已然闻风而动,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奔流之势。
晋西,娘子关。
雄关漫道,旌旗招展。
晋绥军士兵们穿着厚重的灰布棉军装,扛着晋造步枪和轻重机枪,排着长长的队伍,蜿蜒东出。
士兵们脸上带着离家的茫然和对未知战场的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打鬼子”和“全国响应”所激发的豪情。
傅宜生骑着马,立于关前,看着麾下精锐第三十五军的将士们精神抖擞地开拔出关,心情复杂。
他深知阎百川此举更多是政治投机,但他本人,对于抗日却有着坚定的决心。
“此去华北,望诸君奋勇杀敌,扬我晋绥军威,不负国家,不负百姓!”
傅宜生沉声对身边的将领们说道。
他知道,出了这娘子关,就不再是阎长官可以完全掌控的天地,他必须在这复杂的局面中,为晋绥军,也为国家,杀出一条血路。
滇南,花城郊外。
滇军将士们正在举行誓师大会。
不同于北方军队的灰暗色调,滇军士兵们穿着较为齐整的浅黄色军服,精神面貌昂扬。
龙云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用带着浓重滇腔的官话,慷慨激昂的鼓舞道:“……倭寇欺我太甚,占我北疆,遇侵我华北!我滇军健儿,素有护国传统,今日国家有难,岂能坐视?此次出滇抗战,定要打出我滇人的威风,让全国同胞看看,我滇南子弟,亦是救国之中坚!”
台下,万余官兵齐声呐喊,声震四野。
尽管前路漫漫,跨越千山万水,补给困难,但士气可用。
第六十军军长卢汉,已然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他知道,这不仅是一场军事行动,更是一场政治表态,关乎云南在未来中国的地位。
绥远,归绥。
原本相对平静的塞外之地,也感受到了关内涌动的抗战热潮。
虽然马家军的主力并未大规模东调,但一支由马家骑兵和部分绥远本地部队组成的骑兵纵队,也已经集结待命,准备向热河方向机动,策应东北战场。
风沙掠过骑兵们黝黑坚毅的脸庞,马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铁路线上,一列列军车满载着士兵和装备,汽笛长鸣,向着北方呼啸而去。
公路上,步兵、骑兵、驮马队、辎重车,形成一道道望不到头的洪流。
各种口音,各种番号,在这一刻,似乎都汇聚成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北上,抗日!
各大报社的记者们如同嗅到花香的蜜蜂,追踪报道着各路军队开拔的盛况。
“国家干城”、“民族脊梁”等赞誉之词不绝于耳。
全国民众的捐款捐物热潮也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学生们组织宣传队、慰问团,工人们加紧生产,一股同仇敌忾、共赴国难的热流在华夏大地奔腾涌动。
这一切,都源于新民以东那场干净利落的装甲突击战。
邓贤打出的这张王牌,不仅重创了日军,更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打破了各方势力观望自保的迷梦,强行将全国抗日的意志和力量,初步凝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