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侍郎,王黼。
金玉满堂,当铺。
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名字,在周邦彦的脑海中,如同一道划破暗夜的惊雷,瞬间引爆了一连串被遗忘的线索。
大相国寺,那本被烈火焚烧了大半的《应奉局手札》中,曾有一页记录着,朱勔通过一家名为“金玉满堂”的民间当铺,与一位“王姓京官”进行过数次隐秘的资金周转。
当时,他只当是寻常的官商勾结,并未深究。
可如今,当这两条线索,在这本从朱勔毒窝里抄出的、沾满了血腥与铜臭的账册上,奇迹般地重合时,其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已然天翻地覆!
这不是简单的贪腐。
这分明是一张精心编织了数年,用以输送叛国资金的、巨大的地下钱庄网络!
而王黼,这个在朝堂之上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户部侍郎,便是这张大网在官面上的关键节点!
周邦彦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蔡京、高俅虽然倒了,但他们布下的那张足以颠覆大宋的毒网,并未就此瓦解。
它只是暂时蛰伏了起来,像一条受了惊的毒蛇,随时准备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再次探出致命的毒牙。
“咳……咳咳……”
剧烈的心神激荡,牵动了体内的伤势与剧毒。
周邦彦的胸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忍不住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一缕殷红的血丝,顺着他苍白的嘴角,缓缓淌下。
“公子!”
陈恭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想要搀扶。
“无妨。”
周邦彦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惊慌。
他用袖口,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中,非但没有半分颓丧,反而燃烧起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至极的光芒。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找到了那张毒网的,又一个死穴!
一个足以让蔡京、高俅在天牢之中,都寝食难安的死穴!
“不良帅。”
他沙哑地开口。
一直静立在角落阴影中的老鬼,无声无息地飘了过来。
“传令。”周邦彦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方代表着无上皇权的龙纹玉佩,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让雷横,收队。”
“收队?”
不良帅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错愕。
此刻,南城“奇珍苑”的攻防战正打得如火如荼,动静闹得满城皆知,正是敲山震虎、指桑骂槐的关键时刻,怎么能突然收队?
“对,收队。”周邦彦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算计的弧度,“不仅要收队,还要收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把查抄出来的所有东西,连同那几本账册,全部封存入库,任何人不得查看。”
不良帅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周邦焉的意图。
这叫“引蛇出洞”。
南城的“奇珍苑”,只是一个幌子,一个烟幕弹。
周邦彦故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让真正的敌人以为,他的目标,就是朱勔的这些余孽和死物。
现在,他突然收手,偃旗息鼓。
这就会给敌人造成一个巨大的错觉——
周邦彦,要么是伤重不支,无力再查下去。
要么,就是他查错了方向,一无所获,只能草草收场。
无论哪一种,都会让那条真正的大鱼,暂时放松警惕。
而这,正是周邦彦想要的。
“然后呢?”不良帅追问道。
“然后……”周邦彦的目光,转向了陈恭,“就要劳烦陈总管,再为我,向陛下传一句话了。”
陈恭躬身:“公子请讲,奴才万死不辞。”
“告诉陛下,逆党朱勔的账册,臣……看不懂。”
周邦彦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枚冰冷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之上。
“账册所涉,皆是鸡毛蒜皮,无关痛痒。臣怀疑,真正致命的账本,早已被其同党转移。”
“而转移的地点,十之八九,便是那与朱勔暗中勾结的户部侍郎,王黼的府邸。”
“臣恳请陛下,恩准臣……查抄王府!”
此言一出,石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无论是陈恭,还是不良帅,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周邦彦。
查抄王黼?
那可是当朝二品的户部侍郎,是蔡京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重臣!
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仅仅凭着一本“看不懂”的账册,就要去查抄一位二品大员的府邸?
这是疯了!
这根本不是查案,这是在公然向整个蔡京派系的官僚集团,发起自杀式的挑衅!
周邦彦却笑了,那笑容,苍白,而又充满了智珠在握的笃定。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陈恭,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还要告诉陛下,臣知道,此举……乃是打草惊蛇。”
“所以,臣请陛下恩准的,是……假的。”
“臣要的,是陛下下一道假的圣旨,盖上玉玺,大张旗鼓地,送出宫门。”
“要让全京城的眼睛,都盯在王黼的府上。”
“而我真正的破局之刃,要刺向的,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周邦彦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鹰隼,落在了那本账册上,“金玉满堂”四个字上。
“我要皇城司‘暗察子’,倾巢而出。”
“今夜子时,踏平金玉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