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发深了。
一辆不起眼的青顶小轿,在两名小太监的引领下,悄无声息地从皇城侧门而出,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向着户部侍郎王黼的府邸行去。
轿子里,坐着的正是御前总管,陈恭。
他怀中,揣着一道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圣旨。
圣旨,是假的。
但上面的玉玺大印,却是真的。
这是周邦彦的计策,一招石破天惊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要用这道假的圣旨,将全京城所有探子的目光,无论是来自蔡京、高俅的残余党羽,还是来自辽金的眼线,甚至是来自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都死死地、牢牢地,吸引到王黼的府邸之上。
他要让所有人都以为,皇帝的屠刀,下一个要砍向的,便是这位户部侍郎。
如此一来,那座真正藏污纳垢、作为叛国资金流转中枢的“金玉满堂”当铺,便会在这个所有人都盯着王府的夜晚,成为一个被暂时遗忘的、防备最松懈的角落。
这,便是周邦彦为他那把“破局之刃”,创造出的最佳时机。
……
与此同时,城东,甜水巷。
“金玉满堂”当铺那扇厚重的楠木大门,早已上了门板,黑漆漆的,宛如一头蛰伏在暗夜中的巨兽。
只有一个角落,后院的偏门处,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笼。
灯笼下,一个身着粗布短打,满脸精明相的汉子,正一边搓着手取暖,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他是这家当铺的夜间管事,也是蔡京安插在这里的心腹之一。
今夜,南城“奇珍苑”被殿前司突袭的消息,早已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
虽然当铺的主家,那位神秘的“大掌柜”传下话来,说这只是高俅倒台后,新贵们在争抢利益,让他们不必惊慌。
但他心里,总还是有些七上八下,不踏实。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几乎无法察闻的脚步声,从巷子深处传来。
管事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谁?”
黑暗中,走出一个身形瘦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生长衫,怀里还抱着一个包裹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面色苍白,带着几分病容,眼神却异常明亮,他走到灯笼下,对着管事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怯懦和窘迫。
“这位大哥,深夜打扰,实在是情非得已。”
“家母病重,急需用钱,学生……学生想当些东西。”
管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一副穷酸落魄的模样,腰间的短刀也松开了几分,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
“当东西?没看到已经打烊了吗?明儿再来!”
“大哥,劳烦行个方便。”
年轻人从袖中,摸出两枚铜钱,塞了过去。
“救人如救火,实在是等不到明天了。”
管事掂了掂那两枚铜钱,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却依旧没有开门的意思。
“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规矩如此。再说了,你这穷酸样,能有什么值钱的宝贝?”
年轻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被羞辱的涨红,他咬了咬牙,将怀中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角。
一道璀璨夺目的珠光,瞬间从包裹的缝隙中迸射而出,晃得那管事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那是一支通体用南海珍珠串成的凤钗,钗头那只金凤的眼睛,竟是用两颗鸽子蛋大小的东海夜明珠镶嵌而成,在昏黄的灯光下,流光溢彩,贵气逼人。
管事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他在这“金玉满堂”干了十几年,经手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但如此品相的珠钗,也是生平仅见。
这东西,绝对是宫里出来的!
而且,寻常的妃嫔,根本不可能拥有!
“这……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
管事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此乃……家传之物。”
年轻人支支吾吾地说道。
管事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容。
“小兄弟,快请进,快请进!”
他殷勤地打开了偏门,将那年轻人让了进去。
他不知道,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个看似怯懦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计划得逞的精光。
他,正是周邦彦亲自挑选、由皇城司派出的顶尖“暗察子”。
而那支珠钗,也并非什么传家宝,而是刚刚从朱勔的“奇珍苑”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足以让任何当铺掌柜都无法拒绝的……鱼饵。
年轻人被请进了当铺的后堂。
管事亲自奉上了热茶,随即捧着那支珠钗,满脸堆笑地说道:“小兄弟,您这宝贝实在太过贵重,小的做不了主,需要请我们大掌柜的亲自来掌眼,您稍等片刻。”
说罢,便捧着珠钗,匆匆走向了后院更深处的一间密室。
年轻人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在沾满水汽的桌面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
这是信号。
行动开始的信号。
……
当铺之外,甜水巷四周的黑暗中。
数十道身着夜行衣、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捕食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向着那座看似平静的院落,收拢了包围。
为首一人,面容刚毅,正是殿前司都虞侯,雷横!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形佝偻、背着一个巨大药箱的老者。
不良帅。
周邦彦不放心,竟让他亲自来压阵。
不良帅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又听了听风声,沙哑地开口:“子时已到。”
雷横点了点头,缓缓举起了右手。
没有喊杀声。
没有战鼓擂。
只有他那只戴着铁护腕的手,猛然向下一挥!
数十道黑影,如数十支离弦的箭,瞬间越过高墙,悄无声-息地,落入了“金玉满堂”的院落之中。
一场无声的、致命的杀戮,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