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文德殿内,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份被陈恭高高举起的辽国通关文牒上。
那鲜红的官印,那张扬的契丹文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每一个大宋臣子的脸上。
羞辱。
愤怒。
不可置信。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百官的心中交织、翻涌。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被尊为“百官之首”的蔡京蔡太师,袖子里,竟然藏着通敌卖国的铁证!
高俅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他知道,完了。
蔡京这棵大树一倒,他这只树上的猢狲,也绝无幸免的可能。
而蔡京,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与绝望之后,反而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龙椅上的赵佶。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求饶,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怨毒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输了。
但他不甘心。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
赵佶,读懂了他眼神里的疑问。
他笑了。
那是一种冰冷到没有温度,却又带着一丝病态快意的笑容。
他没有回答蔡京的问题,因为死人,不需要知道答案。
他只是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走向那张巨大的紫檀木御案,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却吹得整个文德殿如坠冰窟。
“陈恭。”
“奴才在。”
“备纸。”
“是。”
陈恭躬身退下,片刻之后,他捧着一卷黄色的纸张,走了回来。
有眼尖的官员认出,那并非是宫中常用的宣纸或澄心堂纸。
那纸张的质地略显粗糙,上面还印着淡淡的商业印记。
“是‘茶引纸’!”
一名户部的官员,失声低呼。
没错,是“茶引纸”!
百官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种来自“急递铺”的紧急军情用纸,意味着边关烽火,意味着十万火急,意味着……死亡!
用这种浸透着沙场血腥气的纸张来书写诏书,陛下这是要将整个朝堂,当成一个……战场来清洗!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他们肝胆俱裂。
赵佶看都未看那支御笔,而是猛地抬起手,将自己的食指,狠狠地砸向御案上那尊象征着皇权的龙头砚台!
“咔”的一声轻响,指骨仿佛都出现了裂痕,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那狰狞的龙口。
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
在那张粗糙的茶引纸上,开始书写。
整个大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这空前绝后的一幕。
天子血诏!
自大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最沉重、最决绝的帝王意志!
赵佶的笔触,不再是往日那般飘逸俊秀的“瘦金体”。
此刻,他的每一个字,都写得力透纸背,充满了滔天的怒火与杀意。
那一个个由鲜血构成的文字,仿佛带着生命,在纸上扭曲、燃烧。
很快,一道血色的诏书,一气呵成。
赵佶扔掉御笔,将那份还散发着血腥味的诏书,高高举起,面向百官。
他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惊雷,炸响在文德殿的上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奸臣蔡京、高俅,结党营私,祸国殃民,蒙蔽君上,里通外敌!其罪当诛,其心可伐!”
“然,国难当头,辽狗犯边,正值用人之际。朕,暂且留尔等狗命!”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蔡京和高俅那绝望的脸。
“即日起,革去蔡京、高俅一切官职,打入天牢,听候发落!所有党羽,一并彻查,严惩不贷!”
诏书念到这里,还算是常规操作。
然而,接下来的内容,却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佶的声音,变得愈发森然。
“另有罪臣周邦彦,虽查案有功,然行事乖张,目无君上。朕,命其戴罪立功,以正国法!”
“着,周邦焉即刻起,出任‘汴京防务总管’,总揽京城一切防务!若辽军来犯,由其全权指挥!”
“城若在,则功过相抵。”
“城若破,则提头来见!”
整个大殿,一片哗然。
让一个刚刚被打入天牢的“罪臣”,总揽京城防务?
这是何等的荒唐!
然而,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为彰朕恩,特许周邦彦,节制原拱圣营旧部、汴河漕帮、城中不良人等一应‘江湖草莽’!准其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此言一出,蔡京和高俅,猛地抬起头,眼中,写满了极致的惊恐。
他们终于知道,扳倒他们的,是谁了!
是拱圣营的余孽!
是那个二十年前,本该死透了的……周御的儿子!
赵佶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
他缓缓地,念出了这道血诏的,最后一句,也是最致命的一句。
“再,着李师师,出任‘情报提举’一职,总揽天下谍报,专司监察百官,可自由出入大内,面呈圣听!”
“钦此!”
“轰——!”
整个文德殿,彻底炸开了锅。
李师师?
那个樊楼的歌姬?
一个风尘女子,竟然被授予了如此恐怖的权力?
监察百官,自由出入大内?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赵佶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眼神,告诉所有人。
这不是玩笑。
这是一场,由天子亲手拉开序幕的,血腥的……大清洗!
一场,针对整个腐朽官僚体系的,无情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