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凝土试成了,给整个工地像是打了一针强心剂。
大伙儿心里最后那点嘀咕也没了,干起活来劲儿头十足。
照着苏康的安排,工程进度嗖嗖地往前赶。
民夫们先在选好的地方挖好深沟,用最早一批干透的混凝土垫底,弄得牢牢的。
接着,工匠们把绑好的钢筋架子像搭笼子一样放进去。
然后,大伙儿把从河里捞出来的大块石头填进架子里面,当作坝芯。
最后,工匠们在石头外面支起厚木板当盒子,把和好的混凝土一桶桶倒进去。
民夫们拿着长铁钎子,不停地插捣、夯实,把气泡都赶出去,弄得瓷实实的,最后再用抹子把表面抹得平平整整。
整个工地忙而不乱,井井有条。
“小心点儿!混凝土别洒喽!这可是宝贝!”
“这边木板支牢靠点!对,用木头楔子砸紧!别漏了浆,难看!”
“这儿!这儿再抹平点!别鼓个包,回头影响安水车!”
每个人都铆足了劲,连喘口气都嫌耽误功夫。
有一回,天阴了,掉了几滴雨点子,大家慌得不行,不用谁招呼,立马找来油布,七手八脚把还没干透的混凝土盖得严严实实,生怕把这宝贝材料给淋坏了。
另一边,水车的各个部件在鲁琦的张罗下,也一个个从图样变成了实物。
那大轮毂已经拼好了,立在河岸边,比两个高个子叠起来还猛,看着就唬人。
一片片做好的叶片,被工匠们用铁件和榫卯,一排排钉在轮毂上,远远看去,跟个大风车似的。一个个竹编的水斗,匀溜地挂在轮子边边上,就等着转起来舀水了。
“这……这么大个家伙,真能自己个儿转起来?”
一个新来的民夫,绕着水车部件转了好几圈,满脸不信邪,想伸手推一把试试,被县丞谢文赶紧拦住了。
“别动!”
谢文一脸严肃,“这都是鲁师傅带着大伙儿一点点磨出来的,金贵着呢,碰坏了哪儿都得费大劲重修!”
他看着对方那怀疑的眼神,又补了一句:“把心放肚子里!肯定能转!苏大人和鲁师傅带着我们算了又算,试了又试,错不了!”
忙活了几天,拦河坝总算先修好了。
坝不算高,也就一人多高,可愣是把河水憋高了好几尺,上游聚了个小水潭,看着有点水灵劲儿了。
排水道也已经搞好了!
接下来,就是最要紧、也最悬心的活儿,在排水道基座上安装大水车。
要把这好几百斤重的大轮毂吊到水泥基座上,可是个玩命的活儿。
全靠着架在高处的滑轮组,还有几十号壮汉子一起喊着号子拉绳子,才能慢慢挪过去。
“一二!起——!”
号子声再次响起来,这回听着格外用力。
粗绳子绷得紧紧的,滑轮“嘎吱嘎吱”地直叫唤。
几十个赤着上身的壮汉,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都暴起来了,脚下踩着点子,一步一步往后挪。
“一二!走——!”
大轮毂慢慢离了地,在半空里直晃悠。
突然,一个汉子脚底下的土一软,打了个趔趄,他抓着的那根绳子猛地一松,轮毂眼看着就往一边歪过去!
人群里顿时引起一片惊叫!
“小心!撑住!!”
旁边俩人反应快,立马扔下自己的绳子,冲过去一把架住那汉子,同时用肩膀死死顶住了要滑脱的绳索,终究还是稳住了。
“脚底下踩实了!这玩意儿要是砸下来,腿都得砸断喽!”
站在高高基座上的鲁琦,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可他声音还得稳住,大声指挥着:“左边!左边再加把劲!把轮子抬高点儿!对准下面那个轴!对,慢点,别歪!好!稳住!”
苏康也在不远处紧盯着,手心里全是汗——这要是有个闪失,轮毂摔了或者轴坏了,那前面将近一个月的辛苦,花的那么多钱,可就全打水漂了。
费了老鼻子劲,花了差不多一上午,那死沉死沉的轮毂总算安安生生地落到了基座的轴承上,卡得正正好。
鲁琦赶紧带人上去,用大木楔子和铁家伙从四面八方把它固定死。
后面安装叶片和水斗就顺当多了。
当最后一片叶片钉牢,最后一个水斗挂好,太阳都快落山了,天边烧起一片红霞。
鲁琦顾不上累,绕着立起来的水车转了三圈,爬上爬下,用手把每个关键的榫卯接头都摸了一遍,又用力晃了晃那大轴,确认哪儿都结实,没一点松垮,这才朝着坝顶上的苏康,使劲挥了挥手,咧开嘴笑了。
苏康一直攥着的拳头松开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激动,朝着守在放水口那边的民夫们大声地喊了一嗓子:“开闸!放水——!”
早就等在那儿的民夫们,听到号令,立刻扛起大撬棍,使劲撬堵在引水渠口的沙袋。
那沙袋压得太实了,撬了好几下才撬开。
“哗啦”一声响,憋在上游小水潭里的河水,像脱缰的野马,顺着挖好的水渠直冲下来,形成一股急流,狠狠地撞在水车下面的叶片上!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住了水车。
“动了!动了!它动了!”
人群里,不知道谁第一个尖着嗓子喊了出来。
刚开始,那大水车像个刚睡醒的憨憨,发出“嘎……吱……嘎……吱……”的笨重声音,慢吞吞地、试探性地晃悠了一下,好像还在跟水流和自己个儿的沉劲儿较劲。
紧接着,水流越来越冲,劲儿越来越大。
轮轴那“嘎吱”声变得顺溜起来,连着响了,大水车开始明显地、一圈接着一圈地转起来了,而且越转越快!
水车呼呼地转着,挂在边上的竹水斗,一个接一个扎进下面的水流里,装满清澈的河水,随着水车升到最高点,然后,“哗啦”一下,把水精准地倒进接好的木头水槽里。
那清水就顺着水槽,欢实地朝着远处那些旱得裂了口子的田地流去。
河水流过的地方,干硬的土块“滋滋”响着,立马变得湿润,颜色也深了。
“成了!水来了!水真来了!”
“俺的地!俺的地有救啦!今年能种庄稼了!”
“苏大人!鲁师傅!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啊!你们是俺大兴的恩人!俺给你们磕头了!”
……
岸上的人全都乐疯了,憋了太久的欢喜和盼头,一下子全爆发出来。
有人高兴得抱在一起,又跳又叫;有人“扑通”跪在地上,朝着苏康和鲁琦的方向,“咚咚”磕头,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更多的人是跟着水流跑,想亲眼看着这救命水淌进自家田里。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跌跌撞撞跑到水渠边,不管不顾地趴下身子,用两只颤抖的手捧起一捧刚流过来的河水,猛地喝了一大口,接着又哭又笑,带着哭腔喊:“甜!这水……这水真甜呐!”
鲁琦仰头看着那在晚霞里头平稳转动、不停提水浇田的巨型水车,听着那“哗哗”的水声和人们的欢呼声,这个正当壮年的硬汉子,也忍不住用手背使劲擦了擦眼睛,喉咙发紧,低声嘟囔着:“成了……真成了!这劲儿,没白使……”
苏康站在结实的大坝上,看着那白花花的水流像血脉一样,不停地流向远方干渴的土地,感受着带着湿气的风吹在脸上,心里头满满的,都是说不出的高兴和踏实。
他知道,这不是到头了,而是个好开头——大兴县这干巴巴的苦日子,就要跟着这转个不停的水车轮子,一点点转走了;这地方和住在这儿的人,眼看着就要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