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废弃农机站那间充当“指挥部”的瓦房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孙鹏飞坐在那张掉漆的桌子后面,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陶成文、鲍玉佳、沈舟、魏超(Vcd)等人或坐或站,脸色都异常凝重。
“最后通牒已经下来了。”孙鹏飞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狠厉,“上面要求‘安平里’项目暂停,等待进一步的‘调研’和‘评估’。”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水潭。陶成文失声叫道:“暂停?怎么会突然暂停?我们报告都递上去了啊!”
“有人把马强那晚在镇政府门口闹的事,连同‘安平里’居民联名的举报信,一起插到市里去了!”孙鹏飞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跳了起来,“还有记者在暗中调查!我们被人盯上了!”
屋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被人盯上”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这套看似“文明”的把戏,已经引起了真正有权力的机构的注意。这意味着灭顶之灾可能随时降临。
“妈的!肯定是那帮刁民搞的鬼!”鲍玉佳第一个跳起来,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还有马强那个杂种!早知道当初就该直接弄死他!”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孙鹏飞厉声喝断他,目光阴鸷地扫过众人,“暂停只是暂时的!我们必须在他们拿到确凿证据、正式动手之前,造成既成事实!只要大部分住户‘自愿’搬走,房子一拆,死无对证,他们就算想查,也难以下手!”
他看向魏超(Vcd):“Vcd,你那边到底怎么样?签了多少了?”
魏超(Vcd)脸色发白,冷汗直流:“孙…孙董,本来已经快过半了,但…但最近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好几户签了的又反悔了,还…还联合起来骂我们是骗子……现在…现在连三成都不到……”
“废物!”孙鹏飞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就砸了过去,魏超(Vcd)吓得一缩脖子,烟灰缸砸在墙上,碎片四溅。
“孙董息怒!”陶成文连忙打圆场,但声音也在发抖,“现在…现在关键是那几户带头闹事的硬骨头,只要把他们‘解决’了,剩下的乌合之众自然就散了……”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鲍玉佳。
鲍玉佳感受到目光,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狞笑起来:“早该如此!跟那群贱民废什么话!孙董,你发话吧,要收拾哪几家?我保证让他们明天一早乖乖滚蛋!”
孙鹏飞盯着鲍玉佳,眼神复杂。他知道这是饮鸩止渴,是最后的疯狂。但此刻,他就像输红了眼的赌徒,已经没有退路。
“名单在这里。”孙鹏飞将一张写着几个门牌号和户主姓名的纸条推到鲍玉佳面前,上面赫然包括那位带头的老教师和几个组织反抗的年轻人家庭。“玉佳,这是最后一步。记住,要快,要狠,但不能闹出人命!制造意外,或者让他们感到‘极度恐惧’自愿离开就行!天亮之前,必须搞定!”
“明白!”鲍玉佳一把抓过纸条,眼中闪烁着残忍兴奋的光芒,仿佛终于得到了释放兽性的许可。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张帅帅、马文平、程俊杰,“哥几个,抄家伙!干活了!”
张帅帅等人早已按捺不住,纷纷摩拳擦掌,眼中充满了暴戾之气。
“沈舟!”孙鹏飞又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沈舟,“你立刻把所有的电子资料,报告底稿、邮件往来,全部彻底删除!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沈舟身体一颤,推了推眼镜,低声道:“……是,孙董。”他知道,这意味着要销毁所有可能指向他们的技术证据,一旦事发,他将失去任何辩解的余地。但他没有选择。
“成文!”孙鹏飞最后吩咐陶成文,“你马上去黄国健那里,把他手上所有纸质的东西,草稿、笔记,全部拿回来烧掉!然后看紧他!在我们彻底安全之前,他不能出任何问题,也不能…消失!”
“明白!”陶成文应了一声,匆匆离去。他知道,孙鹏飞既要利用黄国健,也要防着黄国健,甚至在必要时,可能会让黄国健“闭嘴”。
孙鹏飞看着手下们各自领命而去,独自坐在昏暗的灯光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他知道,今晚过后,要么他踩着别人的尸骨和眼泪重新站稳,要么,就是万劫不复。
……
与此同时,在黄国健那间冰冷的出租屋里。
黄国健也感受到了那种山雨欲来的极度压抑。陶成文下午匆匆来过一趟,脸色难看地催促他最后核对一遍所有报告数据,言语间透露出事情可能有变,让他“做好准备”。这含糊的警告,结合土地庙那纸条带来的希望与恐惧,让黄国健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可能要到了。他偷偷检查了一下窗外雨棚夹层里藏着的那些包裹着油布的证据,确认它们还在。这是他唯一的筹码,也是他通往救赎(或是毁灭)的门票。
夜深人静,他毫无睡意,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突然,他听到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然后是急促的刹车声和脚步声!
是陶成文!他来了!在这个时间点!
黄国健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将桌上几份无关紧要的草稿揉成一团塞进怀里,然后迅速躺到床上,假装睡着。
门被粗暴地推开,陶成文带着一股冷风和烟味闯了进来,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虚伪笑容,只有焦急和一丝狠辣。
“老黄!别睡了!起来!”陶成文打开灯,刺眼的灯光让黄国健眯起了眼睛。
“陶…陶经理?这么晚了…”黄国健装作刚被惊醒,茫然地坐起来。
“没时间废话了!”陶成文语气急促,“把你这里所有写过字的纸,草稿、笔记,全部给我!快!”
黄国健心中一震,果然来了!他们要销毁证据!
他强装镇定,指着墙角一个废纸篓:“都…都在那里了,平时写完就扔里面…”
陶成文狐疑地看了一眼废纸篓,里面确实有些废纸团。但他不放心,开始亲自在房间里翻找起来,抽屉、床底、甚至枕头下面都不放过。
黄国健的心跳得像擂鼓,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窗户的方向。他藏证据的动作极其隐蔽,陶成文应该发现不了吧?
就在陶成文像梳子一样搜查房间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模糊的、像是重物砸击和玻璃破碎的声音,夹杂着几声短促的、被掐断似的惊呼,随即又被夜的寂静吞没。
声音来自“安平里”小区的方向!
黄国健和陶成文几乎同时停下了动作,侧耳倾听。
陶成文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知道,鲍玉佳已经开始行动了。他必须尽快处理完这里,然后去和孙鹏飞会合。
他最终没有找到更多可疑的东西,也许是时间紧迫,也许是他潜意识里并不认为黄国健有这个胆量和心思藏东西。他将废纸篓里的东西胡乱塞进一个袋子,又恶狠狠地瞪了黄国健一眼:“老实待着!哪也别去!听到没有?不然,你儿子……”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语言都更具杀伤力。说完,他提着袋子,匆匆离去,再次将黄国健反锁在屋里。
听着汽车引擎声远去,黄国健瘫软在床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刚才与陶成文的周旋,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而远处隐约传来的声响,更让他心如刀绞。他知道,鲍玉佳正在对无辜的居民下手!那些声音,可能就是某个家庭正在遭受暴力侵袭!
愤怒、恐惧、负罪感……种种情绪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不能再等下去了!“等待”意味着可能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他冲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那个土地庙的纸条告诉他“等待”,可是现在……他猛地转过身,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里那根用来顶门的旧铁棍上。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他必须出去!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制造一点混乱,哪怕只是试图去阻止,或者……干脆鱼死网破!
他抓起那根冰冷的铁棍,走到门后,听着外面再无动静,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铁棍插进门缝,拼命撬动那把他被反锁了无数个日夜的挂锁!
……
“安平里”小区,此刻已陷入一片混乱和恐怖之中。
鲍玉佳带着张帅帅、马文平、程俊杰等人,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按照名单,对目标住户进行了疯狂的袭击。
老教师家的窗户被巨石砸得粉碎,玻璃碴子溅了一地。老人和老伴相互搀扶着,躲在角落里,面对破门而入、手持棍棒的暴徒,老人气得浑身发抖,却依旧挺直了脊梁,怒斥他们的暴行。回答他的,是张帅帅一记凶狠的肘击,老人闷哼一声,痛苦地弯下腰去。
另一个年轻人家中,防盗门被强行撬开,马文平和程俊杰冲进去,见东西就砸,电视机、冰箱、桌椅……顷刻间一片狼藉。年轻的男主人试图反抗,被随后进来的鲍玉佳一脚踹倒在地,拳打脚踢。
“搬不搬?!不搬明天就把你扔河里喂鱼!”鲍玉佳踩着男主人的胸口,恶狠狠地吼道。
小区里狗吠声、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尖叫声、暴徒的打砸声和咒骂声混杂在一起,撕破了夜的宁静,仿佛人间炼狱。一些被惊醒的邻居,透过猫眼看到这恐怖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连报警电话都拨不利索。
鲍玉佳享受着这种肆意破坏和施加恐惧的快感,他认为这就是最有效的手段。他却不知道,他每砸碎一块玻璃,每挥出一拳,都在为他自己和孙鹏飞的末日审判,增添着一份最血腥、最直接的罪证。也有胆大的邻居,用颤抖的手机,录下了一些模糊却足以辨认出鲍玉佳等人身影和暴行的视频……
而在那片混乱之外,几双锐利的眼睛,正透过夜视设备,冷静地观察、记录着农机站和“安平里”小区发生的一切。指挥车内,无线电波静默地传递着信息。
“目标A(孙鹏飞)仍在农机站内。”
“目标b(鲍玉佳)团伙正在‘安平里’小区实施暴力犯罪,证据已固定。”
“行动小组已就位。”
“等待最终命令。”
收网的绳索,已经套上了罪恶的脖颈,正在缓缓收紧。
就在这血色黎明即将来临的前一刻,黄国健,用那根铁棍和磨满血泡的双手,终于艰难地撬开了出租屋的门锁!他像一道挣脱牢笼的影子,融入冰冷的夜色,他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沉默!他朝着记忆中农机站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而去,手里紧紧攥着那根作为唯一“武器”的铁棍,像一个扑向烈焰的飞蛾,悲壮而绝望。
他并不知道,他这份自投罗网般的疯狂,恰恰成为了压垮孙鹏飞集团的最后一根稻草,也为他自己的命运,迎来了最终的审判……与救赎的契机。东方天际,第一缕微光,正顽强地刺破厚重的云层,预示着漫长黑夜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