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下,最后的余晖落在巷口的青砖上。一旁老槐垂下龙爪般的枝桠,树皮皴裂处凝着琥珀色的松脂。司昭盯着那松脂,一动不动。
“扑”地一响,惊起瓦当上的麻雀,扑棱棱掠过墙头残破的滴水。她抬头,见那巷外依旧没有人影。
九哥昨日捎信来,让她今日在这里等她。
这处巷子,离铜锣巷二条街,二旁都是人家的后园,平日少有人来,九哥约在此处,方便些。上回在谢家后门被刘良文撞见,九哥要在铜锣巷旁边找一长期包房,方便见面。被司昭拒绝。她在附近找了这处地方,挺好。
她扭了头,巷口响起马蹄叩击青砖的脆响。
暮色中,最后几缕金光照见马背上金边的胭脂色衣袂,谢九哥脸上带着红晕,滚鞍下马时,错金螭纹剑撞在马鞍上。
“可是等了许久了?”
九哥一脸的抱歉。
“你喝酒了?”
司昭闻得一股子淡淡的酒气,下意识地问道。
谢九哥嘻嘻一笑,抬手闻了闻,说你闻出来了?就喝了一杯,不碍的。说着从怀里掏出用绢帕包裹着的小包,打开,几块缠丝玛瑙糕,金丝枣泥馅的甜香混着酒气漫过来:“宴上特意给你藏的,这帮人灌酒实在厉害...”
平贵牵了马在外头候着,他拉了司昭往里头偏僻处去说话。
俩人到了巷尾,九哥开心地靠在墙上,说他被殿前侍卫司录了,过二日办了入职手续,就能正式上值了。
司昭忙恭喜他。
殿前侍卫司由世家子弟选充,宿卫禁中,掌皇宫内外核心区域护卫,侍卫出身优秀者历任封疆大吏。
九哥因原有荫封,以统辖铁骑营精锐。
九哥也很是高兴,他语气热烈,告诉司昭说,他以后可能要忙些,不过和之前比,终归在京城,每三日一轮值夜,十日一休。
“你以后有事情,可以去盛华门去找我,休沐我来找你。”
司昭笑眯眯地说好。
俩人又说了一会话,九哥说刘良文那边有了消息,查到了洪放的管家身上。那管家曾去给那主考官家里送了东西,一个四品指挥使给一个五品官员家送礼,本身就不正常。
“我如今多了一重身份,能独立办事了。你放心,我定给他查个水落石出,放不过这厮。”
暮色中,他的眼睛亮晶晶,豪情壮志地保证。
司昭就同他说起了先前听到的事:“他家里人说是四年前退的亲事,你说他那时就知道自己必中吗?”
谢九哥也不信,说这可是邪乎了?什么算命先生?他可不信,都骗人的把戏吧。他妹子不会胡说吧?然后:“这也不难,派人去他老家问一问就是了。到底是什么时候退的亲。”
司昭谢过他。九哥不高兴,说怎么又谢他?谢来谢去的,显得生分。以后不许说,他口气有些严肃,脸孔红通通。
司昭一笑,不说话。
巷外响起马车轱辘声,司昭催九哥该走了。
九哥说天色晚了,他送她回去。
司昭忙摇头,说我自己走就是,一路上都有人,无妨的:“我日常走惯的,走回去很快的,至多一刻钟。”
司昭说着,利落地向外头走去,很快就隐没在夜色中。
九哥看着她疾走的背影,有些怅然。他怎么忘记了,司昭如今可是在外奔走惯的,这点子路,或许是不算什么。可是他总觉得唏嘘,她以前惯会偷懒的,出去跑累了,就拖延着不肯走,叫丫鬟背。现在见她这般不肯麻烦人的样子,总有些伤感。
平贵见他兀自站在那里不肯走,就催促他,说快些走吧,姨娘定是等得急了。
九哥这才回神,吩咐平贵,叫他去刘家走一趟。
司昭沿街疾走,摸摸怀里包裹着的绢帕,九哥每次都给她送吃的,各种各样的,生怕她饿着似地。这些东西精致,她每次带回去,都要扯谎说是哪家府上的小姐赏赐给她的。
回到家,天色已黑透,司空道去蹿门了,锅里给她留了饭菜。她掀开,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明日去看一下姐姐。
有一个月没有去过了。谢广乾说过,叫她不要频繁去平政君那里,她懂。
虽然她很想日日见到姐姐,可是,她知道谢广乾说得是对的,姐姐那里,越少去越好。
文华殿。
西侧的更漏滴到巳时三刻,秋光淌过万字团花槛窗,在青金砖上筛出粼粼金斑。
师傅讲筵用的紫檀翘头案上,累丝镶玉的香炉吐出龙脑香。上头已然无人,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皇长孙李澄奕的嗓音清脆,他端坐在最前排的黄花梨螭纹书案后,腰杆挺得比殿内的立柱还直。案头鎏金卧狮镇纸压着书本一侧,他在诵读师傅方才布置的功课。
西侧传来细碎铃声。十一皇子李澄晖正欠身用金铃铛偷偷逗弄桌下的蝈蝈笼。
十三皇子掀开面前的剔红云龙纹书匣,露出里头《孟子》封皮上趴着的一只墨龟。
他用两个手指捏了起来,抓了墨龟丢到了一旁的十五皇子书案上,十一皇子慌忙捂住蝈蝈笼子,忙乱间毛笔掉进笔洗,溅起的水花淋湿了一旁的澄心堂纸。
“李澄明。”
十一瞪了一眼笑得嚣张的十三皇子李澄明,却是无可奈何,只得气恨地坐了回去,拿了一张纸去掖那纸上的水花。
十三皇子目光又落到前头端坐诵读的李澄弈身上,师傅都出去了,他还在那装模做样地读书,真是讨厌。
他忽一把抓起了十一皇子的蝈蝈笼,扔在了李澄弈的书案上,蝈蝈笼砰地一声。
十三皇子拍手笑:“好小子!你在给你爹背《孝经》呢!”
一旁的十四皇子哈哈笑了起来,声音奇响。
十一皇子已经扑上去,蝈蝈笼子散开,里头的蛐蛐儿已经蹦了出来,在书案上一下就蹦得没了影。
“快帮我逮住它。”
十一皇子顾不得同十三皇子掰扯,只是招呼殿内的其它人帮他抓蛐蛐儿。
李澄弈看着一脸坏笑的十三皇子和十四皇子,气极。
“我爹给太祖爷托梦了!”
他突然蹦出句孩子气的狠话,“说夜里来找尿床鬼算账!”
十四皇子最忌讳人说他尿床,当下抄起砚台就砸过来,被李澄弈一偏脑袋躲过,那砚台就飞到了前头的太傅桌案上。
十皇子几人正张着双手扑抓蝈蝈,那蝈蝈振翅跳到了一旁九皇子的书案上,九皇子大呼小叫地,跳到了一旁的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