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讥讽您孤僻冷漠、装腔作势。您不愿伸手相救,本就是情理之中。如今她遭此劫难,也是咎由自取。让她疼一回,也好记住教训,日后不敢再轻慢于您。”
秋霜缓缓合上医书,抬眼看向云柳。
那双清冷的眼眸中,忽然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
她凝视着眼前这丫头,见她眉宇间透着一股不容欺压的倔强,言谈举止间已有几分当年自己的影子。
片刻后,她嘴角微扬,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赞道:“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然而,杨氏那边的情况却越来越糟。
腹痛不止,血流不止,稳婆束手无策,大夫摇头叹息,说是胎气已散,恐难保全。
府中上下人心惶惶,唯恐诞下死胎,甚至危及母命。
眼下能救她的,整个京城,或许只有秋霜一人。
那位曾执掌太医院女官之位,精通岐黄之术,一手金针渡命、活人无数的林老夫人。
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
所以……
如修来了。
他站在东厢房门口,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夜风拂过,吹乱了他的发丝,他却毫无知觉。
他的眼睛通红,布满血丝,脸颊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汗还是泪。
他的身子微微发抖,像一片在风中摇晃的枯叶,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
他像个迷了路、不知该怎么办的小孩,眼中满是无助与惊惶。
秋霜听见脚步声,推开房门走出来,见到他这副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如修看见她,喉咙一哽,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仙女姐姐……我不用你治我了,我的头疼已经不厉害了……求你……求你去救救我娘吧……她快不行了……我真的怕……我真的怕她会死……”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终至哽咽,双膝一软,竟要跪下。
秋霜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他的手臂,没让他跪下去。
她从袖中抽出一块干净帕子,轻轻递到他手中,柔声道:“擦擦脸,别哭了。”
如修接过帕子,胡乱抹了把脸,手指仍在颤抖。
秋霜看着他,神情渐渐转为凝重。
她缓缓开口,语气沉稳却不容置疑:“如修,不是每个人,都值得去救。”
如修一怔,抬起泪眼望着她。
他不笨,他懂她的意思。
她是说,他母亲平日如何待她,今日才落得这般境地。
因果循环,自有报应。
若一味施救,反倒是纵容了那些不懂敬畏与感恩之人。
可是……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块染了泪痕的帕子,心头如被千斤压住。
可是,那是他娘啊。
那个从小抱着他唱歌、哄他入睡、为了供他读书宁愿典当首饰的女人。
她就算有错,也不该死啊……
“我娘肚子里还有弟弟,我不想弟弟出事……”
他嗓音沙哑,像是喉咙被砂石磨过一般,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与压抑的哭腔,眼中蓄满了泪水,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无助的光。
“可你娘肚子里的孩子,本来就没法保住。”
秋霜的声音平静,却像一柄利刃,直直刺进如修的心口,不留一丝余地。
“仙女姐姐!”
如修突然膝盖一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地面砸去,动作决绝,仿佛只要能求得一线生机,他连尊严都可以不要。
秋霜眉头猛地一紧,眼底闪过一丝惊怒,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用尽力气将他往下跪的身体硬生生托了回去,不让他的膝盖触到冰冷的地面:“谁让你这么做的?”
她怎么能接受如修跪她!
这孩子从小在她眼前长大,天真懵懂,如今却要向她行此大礼,简直是胡闹!
她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恼怒,更有一种被算计的寒意。
她的手抓得很紧,力道大得几乎让如修整条手臂都在发麻。
他被攥得生疼,忍不住抽了抽胳膊,却没有挣脱,只是低下了头,声音细若蚊蝇:“娘说了,如果你不肯去,我就得一直跪着,直到你答应为止。”
秋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原本温润如玉的面容此刻冷得像冰,连呼吸都仿佛凝成了霜气。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眸光中透出毫不掩饰的凌厉寒光,像是冬夜刺骨的风雪席卷而来!
云柳察觉到主子的怒意,心头一紧,立刻冲上来一把将如修从秋霜身前拉开,生怕他再做出什么惹主子心烦的举动。
她气得脸颊涨红,手指指着如修直颤:“如修少爷,你可真糊涂啊!这是你娘在逼我们老夫人啊!你怎么真听她的话?你要是一跪,老夫人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她去了是屈服于威胁,不去又显得冷血无情——别人不懂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瞎胡来!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云柳。”
秋霜淡淡开口,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夫人?”
云柳立刻收住话音,垂下头,退后半步,不敢再多言。
秋霜缓缓看向如修。
此刻的他缩着肩,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头深深低着,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整个人像极了一个犯了错、等着责罚的孩子,瑟缩在大人的阴影之下。
也许他并不完全明白这一跪背后的算计,不明白母亲借他之手施加的压力有多沉重。
但他隐约感觉到了——自己好像错了,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去恳求一位曾待他如亲人的长辈。
秋霜走上前,脚步轻而稳。
她从如修紧攥的手心里,轻轻抽出那块已经被捏得皱巴巴、沾了泪水与汗水的帕子。
她没有嫌弃,反而细心地展开,抬手,一点点替他抹去脸上还未干涸的泪痕。
“仙女姐姐……”
如修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嘴唇微动,还想说什么,却被她轻轻摇头制止。
“傻孩子。”
秋霜眼神复杂,里面有怜惜,有叹息,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痛楚。
但她的语气却很平静,轻声说道,“但愿以后你病好了,还能这么心善,还能守住这份赤诚,而不被世道磨去。”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回房,裙裾拂过门槛,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风。
她换了一身素净的玄色衣裳,袖口绣着银线莲花,发间只插一支白玉簪,干净利落,不染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