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姑太太心里,却像明镜一般透亮,一眼便看穿了其中意味。
等众人都陆续退下,厅堂内终于安静下来。
暮色渐沉,窗外的风吹动竹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姑太太端坐主位,缓缓开口,语气低而沉:“经房好端端地着火,既无雷击,又无外人闯入,你怎么看?”
刘妈妈跟了姑太太一辈子,主仆之间早已默契非凡。
她一听这话,立刻会意,先挥了挥手,示意守在屋内的丫鬟们都退到门外。
待确认四下无人,她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老太太心里,八成是觉得这火来得蹊跷,不像意外?是不是……已经怀疑到什么人头上了?”
“你说呢?”
姑太太没直接回答,只垂下眼睑,指尖轻轻敲了敲扶手,目光深远如夜。
“少来这套,这屋里就咱们两个人,用不着装模作样。有话就直说,别绕弯子。”
刘妈妈缓缓地蹲下身子,双手轻轻搭在姑太太的小腿上,一边缓缓地揉按着酸胀的肌肉,一边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刚才老夫人在跟谢家那姑娘说话的时候,我正好在边上,一字不落都听见了。可那谢姑娘才多大?顶多十五六岁,还是个孩子呢。真的敢做出放火杀人的事来?”
“人这种东西啊,表面看上去老实本分,心里藏着什么,谁也看不透。眼睛看得见皮肉,却照不进心肠。”
“那……若是当真她干的,那就太吓人了。”
刘妈妈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后怕,“年纪这么小,手段却如此狠毒,心肠比毒蛇还要冷,比刀锋还要利。”
姑太太没有应声,只是垂着眼睛,眉头微蹙,目光落在自己的裙摆上,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别处。
刘妈妈见她沉默,便小心翼翼地探问道:“您……是不是在想翰沈少爷的婚事?”
姑太太微微点了点头,神情凝重:“翰沈虽说是个秀才,至今也没考上举人,前程算不上光明,但好歹是洛家的长子,知书达理,为人端正。可要是娶了这么个女人进门——心思深沉,手沾人命,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咱们洛家百年来的家风,迟早要被她搅得乌烟瘴气,风水全毁。”
“所以,您的意思是……要退了这门亲事?”
“婚约早就当着两家长辈的面定下了,三书六礼也都走全了,话已经说出口,哪有轻易反悔的道理?”
姑太太眼神骤然一沉,眸中掠过一丝冷厉,“如今也只能等她过门。可一旦她敢在府里生事,惹出祸端——”
她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却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刀,冰冷而锋利,令人不寒而栗。
……
秋霜回到自己的屋子时,双腿仍在微微发抖,几乎撑不住身子。
苏氏方才那番咄咄逼人的质问,差一点就让我露出破绽。
若不是我强自镇定,咬牙撑住,怕是早就当场崩溃了。
我走到桌边,手还在发颤,接连倒了三大杯凉水,仰头一口一口灌进喉咙。
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嗓子,才勉强把那狂跳不止的心脏压下去一点。
小雨早就在屋里等我了,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脸色发白,嘴唇毫无血色,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那把锁,是她趁夜偷走的;那场火,也是她亲自点燃的……
倘若事情败露,第一个被拉出去砍头的,必然是她。
我几步冲过去,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拽起,狠狠按在墙上,双眼死死盯着她的眼瞳,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你给我把嘴闭严实了。敢多说一个字,哪怕只是一个音,我立马转身就走,从此以后,你生死由命,别再指望我救你!”
小雨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打小就是我的贴身丫鬟,这些年帮我做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偷东西、传假信、栽赃陷害,没少干。
可这回不同以往。
这回是放火,是要人命的罪行。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声音嘶哑地哀求:“小姐……小姐,您一定要救我啊!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
“你只要闭紧嘴巴,什么也不说,没人能查到你头上,你就还能活命。”
我冷冷地看着她,语气没有半分松动。
“可……可我真的怕……我一闭眼就看见那火,听见那惨叫……我怕得睡不着啊!”
她抽噎着,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裙角,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怕什么?”
我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仿佛冬夜里结冰的湖面,“沈念听当年不是也敢放蛇咬我?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她能动手,我为何不能还手?她敢害我,我就不能烧她?”
小雨趴在地上,肩膀抖得像风里的树叶,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下,洇湿了青砖地面。
她死死咬着唇,不敢抬头看我一眼,仿佛只要视线相接,就会被那目光吞噬。
我缓缓蹲下身,指尖冰凉地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逼她抬起头来,直视我的眼睛:“小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该清楚我的脾气。这些年来,我待你不薄,吃穿用度,哪样不是按着主子的标准来?你想要的,我哪一次没给你?”
我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像毒蛇吐信般丝丝缕缕地钻进她耳朵里,“你听话,我自然亏待不了你。可你要是敢背刺我……”
我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痛得抽了口气,“我会让你死得连骨头都不剩。你信不信?”
“奴婢不敢!奴婢一心只忠于您!天地可鉴,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她声音发颤,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砸在地上,肩膀剧烈抖动,像是风雪中最后一片枯叶。
我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掌心感受到她牙齿轻微的颤抖。
我侧头朝窗外扫了一眼,夜色浓重,檐角挂着一盏灯笼,风一吹,光影晃动,像极了潜伏的耳目。
“你喊这么响,是生怕隔壁听不见?还是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在背地里谋划什么?”
我压低嗓音,每一个字都像刀锋刮过耳膜,“别逼我亲手清理门户。”
小雨浑身一僵,瞳孔猛地收缩,随即死死咬住嘴唇,鲜血从唇缝渗出,染红了皓白的贝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