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抬手一挡,动作并不快,也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靠近的疏离。
那只手像一道无形的墙,冷得像冰,仿佛从极北的雪原吹来的风,直接穿透了她的掌心,冻得她指尖发麻。
那一瞬,她眼里的温和散得干干净净,像晨雾遇上了烈阳,彻底蒸发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冷意,像雪地里藏着的一把刀,寒光闪烁,锋利得能割破人的灵魂。
沈念听整个人僵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这眼神……
陌生得让她心慌。
那不是长辈看晚辈的慈爱,也不是主人对下人的宽容,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一种近乎漠然的冷漠。
苏氏望着她,语气像冬天的井水,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念听姑娘,你吸了太多烟,身子虚,该躺下歇着。回你自己屋去。”
每个字都清晰、缓慢,却像一根根针,扎进她的心里。
沈念听脾气硬,素来不服输,遇事不问个清楚明了,浑身上下就痒得像有无数蚂蚁在爬,坐立难安。
她还想再争,张了张嘴,却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岚玉追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件厚实的墨色大袄,袖口还沾着灰。
她一眼看见妹妹站在厅中,脸色发白,浑身发抖,便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拽住沈念听的手腕。
她的手指有力,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走,回屋去。”
声音严厉,不容抗拒。
门“吱呀”一声关上,将厅内的昏黄烛光和那道冷峻的身影隔在了外面。
云柳站在原地,久久不敢抬头。
她嘴唇动了动,眼眶微微发烫,眼里全是疑问,像一池被搅乱的水,波纹不断荡漾。
她看着苏氏的背影,终于还是没憋住,小声地问:“老夫人……您那脸,真被木头划伤了?”
她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可现在,苏氏的脸完好无损,皮肤光洁如初,连个浅浅的红印都找不着。
三小姐不可能撒这种谎啊。
她为什么要撒谎?
又怎么可能看错那么清晰的一幕?
苏氏没回头,背影依旧挺直,像一尊静默的玉像。
她缓缓走到窗边,窗棂半开,夜风拂进来,带着后院七叶花淡淡的香气。
她慢悠悠地摆弄着几日前从后院摘来的七叶花,那花枝娇嫩,茎上生着细小的刺,形如月牙。
她伸手一碰,指尖不小心划过尖刺,瞬间,一粒血珠冒了出来,殷红剔透,像一颗小小的玛瑙。
可就在下一息,那血珠竟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皮肤恢复如初,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背对着云柳,声音轻得像风,飘忽不定,却清晰入耳:“这世上……哪有什么怪东西?”
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云柳愣了一会儿,呆呆地看着自己掌心,心里翻腾着无数念头。
她眨了眨眼,心想:对啊。
要是真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现在连半点伤都没有?
地上没有血迹,衣上没有污痕,连她自己都毫无痛苦。
世上哪有人,伤口能一眨眼就愈合?
她喃喃道:“看来……三小姐真是被烟熏昏头了。”
这句话像一片轻飘的落叶,缓缓落在沈岚玉的心上,激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望着妹妹沈念听苍白的脸,眉心不自觉地蹙起,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又夹杂着隐隐的担忧。
她知道,人在极度惊吓或受创时,往往会看见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可她更清楚——有些事,一旦说出口,便再难收回。
沈岚玉把沈念听拖回屋,关上门,还是忍不住想那一幕。
屋外火光渐熄,浓烟如蛇般在夜空中盘旋消散,可那一瞬间的画面却像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老夫人从火海中冲出,怀抱昏迷的沈念听,衣袂翻飞,神情镇定得近乎诡异。
那根本不像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能有的速度与气力。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不安,反手将门闩牢牢插上,隔绝了外面嘈杂的人声与残余的烟火气。
“二姐,我真没乱说。”
沈念听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她靠在床沿,额角沁着冷汗,眼底浮着血丝,眼神直勾勾地望着沈岚玉,仿佛在祈求她的信任。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被角,指节泛白,整个人像是从噩梦中刚挣扎出来,尚未完全清醒。
“我知道你心急老夫人。”
沈岚玉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可你也瞧见了,她脸上干干净净。是你看岔了。喝点水,把肺里的灰冲一冲。”
她的语气尽量放得柔和,动作也轻缓,可那双眼睛始终没有真正放松。
她看着妹妹,心里却在反复回放着刚才的一幕:老夫人的脸——确实没有烟灰,甚至连一丝熏黑的痕迹都没有。
那火势如此猛烈,连梁木都烧得噼啪作响,可她却像穿过薄雾般安然无恙地走出。
这不合常理。
可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不喝……咳咳咳——”
沈念听猛地偏过头,话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喉咙像是被刀片刮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她捂着嘴,身子佝偻成一团,咳得眼眶发红,泪水在眼底打转。
肺里仿佛塞满了滚烫的灰烬,每一次喘息都让她痛苦不堪。
“听话!”
沈岚玉声音陡然一沉,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她一把将水杯塞进沈念听手中,眼神凌厉,像是在警告一头即将失控的幼兽。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却又藏着一丝隐忍的关切。
她不能让妹妹继续胡言乱语,更不能让她在情绪激动中说出不该说的话。
沈念听咳得直不起腰,只得接过来,仰头一口灌下。
温水滑过干裂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
她一口气喝完,杯子重重搁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水珠顺着唇角滑落,滴在衣襟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她的胸口仍在剧烈起伏,可眼神却渐渐清明了些。
沈岚玉扶她躺下,轻轻拍了拍被角:“这次你能捡回命,往后福气说不定就跟着来了。”
她动作轻柔,像是哄着一个受惊的孩子。
指尖抚平被褥的褶皱,语气也放得极软,可那双眼睛深处,却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
是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