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踞于京都城北湖畔。
三层临水,飞檐下悬着四面朱红灯笼,灯罩上各写着“风”“调”“雨”“顺”四字,江风一掠,映着湖面愈发灯火辉煌。
之前水患,望江楼周围汇聚了数万灾民。
朝廷赈灾粮迟迟未下,是望江楼率先支起大锅,白粥翻滚,米香蒸腾,一日两顿,连支起数日。
倒是给了洛曦宁一个好印象。
“爹,尝尝这个,”洛曦宁执箸,笑吟吟为洛庭鹤夹了一块鱼肉。
筷子银光闪动,鱼肉却是完整不散,显然是望江楼的厨子刀工了得。
这鱼乃是最为肥美之鱼,先饿着养上三日,再片下鱼脊最嫩的一寸,铺与薄冰之上,直至铺成鱼形,以十年花雕、姜汁轻腌,隔水蒸好。
“这可是望月楼的特色菜,据说,厨子说这蒸鱼的火候要掌握恰当,得守着沙漏,因为晚一刻则老,早一刻则生。爹尝尝好吃不?”洛曦宁声音轻软,似春风拂过。
洛庭鹤低头看洛曦宁为他夹的鱼肉,心中一暖,却故意板起脸,“花里胡哨,吃个鱼,还得对个时辰,真是矫情。”
嘴里虽埋汰,他仍抬箸,鱼肉入口即化,舌尖先是一颤,随即满口生鲜。
洛庭鹤眯起眼,不自觉又夹起第二块。却见洛庭鹤拿起旁边的碟子,碟中盛着一撮琥珀色鱼籽,将其倾数倒进瓷盘里。
鱼籽遇热,尽数爆开,顿时鲜香顿生。
“哟,这还有后手?”洛庭鹤挑眉。
“嗯,厨子说,这样吃更有趣。”洛曦宁托腮,眸子亮得惊人。
洛庭鹤嗤笑一声,“你什么时候还怎么注重这些?”
洛曦宁无奈摆手,笑道,“还不是祁国京都这些贵人都这样,我这也算是入乡随俗吧!”
这算是灾后,她第一次在外面吃,不得不说,这些贵人真是享受。
这些鱼肉可不是一条鱼身上的,而是取自数十条鱼身上最嫩的那么一丁点儿地方。
她用筷子点着盘中的鱼肉,随后笑道:“没事,咱们也消费一番,权当促进京都Gdp了。”
秋意渐浓,京都慢慢褪去了暑气,洛府后院的桂花树悄悄开了花,香气弥漫在整个院中。
七月的一天午后,阳光正好。
洛曦宁倚坐在水榭阑干,手里把玩着茶盏。
茶汤清亮,桂花花瓣浮沉。
“秋猎?”她眉尾轻挑,声音不高,足以让旁人听出兴致来。
谢云逸就立在五步开外,一贯的锦衣华服,他笑着拱手,语调平淡:“正是,洛姑娘生于大渊,想来未曾见过我祁国秋猎,届时千骑奔腾,鹰击长空,鹿鸣呦呦,可谓壮哉。”
谢云逸以帕掩唇,轻啜一口茶,眼角余光掠过:“哦,这也同大渊的相差无几呀!”
“当然不同,不过我可没法跟姑娘说,还是等姑娘参加之时自己来感受吧!”谢云逸一脸神秘。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平静,“听来的确有趣,只是我在蛮州一贯都是骑着骆驼,可不会骑马。”
开玩笑呢,这马都被他们做过手脚,想要英雄救美,那也得看她这个“美”愿不愿意?
谢云逸笑意更深,眸色却暗了暗:“无妨,我已为姑娘备好最温顺的良驹,再派两名驭马师随行,保准万无一失。”
“那就劳烦殿下了。”洛曦宁垂睫,茶面映出她微弯的唇,可惜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谢云逸向洛曦宁告辞时,唇角带着一抹笑,转身,那笑也瞬间不见了踪影。
待那道身影消失于月洞门,洛庭鹤才从屏风后转出来,手里还捏着账册,指节发白。
“宁宁,你真的要去?可你不是说......”他压低嗓音,眉头皱成深深的“川”字。
洛曦宁竖起一指,贴在唇前,眼神朝着廊外一扫。
洛庭鹤噤声,跟着洛曦宁进房间里去,“宁宁,怎么了?”
房门阖紧,铜锁落下。
洛曦宁这才附耳低语道:“爹,最近几日,府里多了许多陌生面孔。这厨房四个,马厩六个,就是我院子都添了个花匠。”
“陌生面孔,”洛庭鹤皱眉沉吟,“这些人,各个身手矫健,走路带风,分明就是练家子。”
他与洛曦宁所带的人,均是蛮州人,多出来这些人他还能不清楚吗?
蛮州人虽然换了祁国人的衣服,但是他们的肤色以及那种粗犷的气质可改变不了。
“那......是谁安排的?”
“除了那几位皇子,还能是谁?”洛曦宁冷笑,指尖轻叩桌面。
她这些日子,虽然只见过二皇子谢云逸,但是据谢憬安所说,还有五皇子和六皇子。
其中,六皇子之前被二皇子派人所害,如今双腿不良于行,只能靠着轮椅。
还有那五皇子,据说见过她一面,可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居然让他对自己起了兴致。
“嘿,按我说啊,你就该跟我回蛮州去,别去掺和这储君之争。还有那谢憬安也是,怎么那么没本事,连你都护不住......”他嘀嘀咕咕地说道,十分不满。
“哎呀,爸,你说什么呢?”洛曦宁拉着洛庭鹤的袖子撒娇,眼底掠过一丝柔软,又迅速被锋芒覆盖,“憬安这人,他母妃和舅舅被二皇子一行钳制,考虑周全些也是应该的。”
“可他这是考虑周全吗?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啊,”洛庭鹤一掌拍在案上,茶盏跳起,溅出几滴茶水。“就知道那小子靠不住!当初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说什么要以命护宁宁你,如今连府里多出些眼线都拦不住。”
他对于谢憬安的态度,可从最开始的欣赏慢慢转变,到如今是越发不待见他了。
“好啦好啦,对了,明天不是要参加那什么宴会吗?”洛曦宁拖长声调,挽住洛庭鹤的手臂,半哄半劝道。
“哼!”洛庭鹤叹气,也明白洛曦宁是为了给谢憬安找借口。
“我去参加什么宴会呀,还不是你们给我找的,非要让我当个官儿,我做生意做得好好的,种地也种得好好的,就不爱当这个官。”
他多自由的生活呀,就非要找人管到他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