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查尔斯布置在明面上的卫队,大部分都已被禁卫军缴械控制,但空气里,那股无形的杀机并未散去。
它潜藏在那些雕梁画栋的宫殿阴影里,蛰伏于每一个幽深回廊的拐角处,化作一道道充满恶意的窥探目光。
那些,都是还未被清除干净的暗哨。
大王子和铁钥匙商会埋下的毒牙。
艾伦走在通往国王寝宫的路上,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中回响,清晰得有些刺耳。
他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冰冷,黏腻,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敌意。
不过,也仅此而已。
在巴顿和他身后那两名铁塔般的禁卫军护卫下,没有任何人敢越雷池一步。
那股凝固成实质的杀气,自巴顿身上弥散开来,足以让任何心怀不轨的投机者,在动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国王寝宫的门口,一排卫兵持枪而立。
他们身上那套崭新的服饰,有着大王子查尔斯亲卫队的独特徽记。
看到巴顿和艾伦的身影由远及近,那一张张紧绷的脸上,瞬间布满了警惕。
为首的一名队长,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用手中的长戟拦住了去路。
“巴顿将军,大王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陛下静养。”
他的声音努力维持着镇定,但那微微发颤的语调,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巴顿的视线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停留。
“滚。”
一个字。
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名队长脸色瞬间惨白,嘴唇翕动,似乎还想搬出大王子的命令来做最后的挣扎。
“或者,死。”
巴顿补充了后半句。
冰冷的杀意,瞬间化作无形的巨浪,将那名队长彻底淹没。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多吐出一个音节,下一秒,这柄锋利的长戟就会穿透自己的喉咙。
“扑通。”
他双腿一软,膝盖重重地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身体抖得筛糠一般。
他身后那些卫兵的心理防线,也在这股绝对的压迫感下彻底崩溃。
“哗啦——”
一片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他们扔掉了手中的武器,争先恐后地跪倒了一片。
巴顿没有再理会这些已经丧失战意的角色。
他亲自上前,伸出戴着金属手甲的大手,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由黄金和象牙装饰的寝宫大门。
“吱呀——”
沉重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转动声。
一股浓郁的、混杂着名贵熏香和苦涩药味的古怪气息,从门内扑面而来。
熏香的气味太过甜腻,非但没能带来宁静,反而透着一股欲盖弥彰的腐朽。而那股苦涩的药味,则尖锐地刺破了这层伪装,暴露出无可挽回的衰败。
艾伦的眉头,下意识地皱紧。
他迈步走了进去。
寝宫内光线昏暗,所有的窗户都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只有角落里几盏充当照明的魔法灯,散发着微弱而昏黄的光芒,将房间内的奢华陈设勾勒出扭曲的轮廓。
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股病态的、了无生机的死气。
艾len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华贵帷幔,最终落在了卧室最深处,那张巨大得有些夸张的床榻上。
床上,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具看起来随时都会冰冷的躯体。
艾伦的脚步,在那一刻,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床上那个老人,真的是他记忆中那个威严、强大,仿佛能将整个王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父王吗?
那张脸,皮肤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和弹性,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如同放置了太久的陈旧羊皮纸,布满了深深的沟壑。
双颊深陷,高高凸起的颧骨让他的脸庞看起来只剩下一个骨骼的轮廓。
他的头发,已经完全变成了灰白色,稀疏而杂乱地贴在头皮上。
他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明,只有胸口那微不可察的起伏,证明着他还拥有一丝生命。
艾伦一步一步地,向着床边走去。
每一步,都感觉踩在自己鼓动的心脏上。
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翻涌、冲撞。
是愤怒,是悲伤,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亲情。
他是一个穿越者,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
但这具身体里流淌的血脉,属于原主的记忆和情感,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与他自己的灵魂紧密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走到床边,看着那张憔悴到极致的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阵发干。
“父王。”
他轻声呼唤。
床上的老人,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已经陷入了永恒的沉睡,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陛下他……已经昏迷三天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苍老的声音,从床边的阴影里传来。
艾伦这才注意到,在床榻边的地毯上,还跪坐着一个穿着宫廷医师长袍的老者。
老者头发花白,脸上满是泪痕和一种耗尽心力后的深深无力。
“我是陛下的首席御医,安东尼。”老御医抬起头,看到是艾伦,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但那丝光亮很快又被浓浓的悲伤所取代。
“三王子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艾伦蹲下身,声音里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
“是毒。”
安东尼御医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怒和不甘。
“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阴险的慢性毒药。它不会立刻致命,但会一点一点地,侵蚀陛下的生命力,破坏他的内脏,让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
“我用尽了所有的方法,所有的珍贵药材,所有的治疗神术,都无法清除这种毒素,甚至连延缓它的发作都做不到。”老御医痛苦地用拳头捶打着地面,“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败下去。”
“三天前,大王子殿下突然以‘陛下需要静养’为由,解除了我所有的职务,把我软禁在了这里。然后,他找来了教会的那些所谓‘神医’。”
安东尼的脸上,浮现出极度的鄙夷和愤怒。
“他们每天都给陛下喂食一种所谓的‘圣药’,声称那是神明的恩赐,可以治愈世间一切疾病。可我偷偷检查过那药的残渣,那根本不是什么圣药!那是一种催化剂!它会疯狂加速陛下体内毒素的发作!”
“他们不是在救陛下,他们是在……谋杀!”
老御医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泣不成声,老泪纵横。
艾伦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王血毒。
果然是王血毒。
和克劳德透露的情报,一模一样。
查尔斯,他那个好大哥,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已经彻底疯了。
他竟然用这种卑劣到令人发指的手段,来对付自己的亲生父亲。
艾伦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国王那只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
入手冰凉,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温度,只有皮肤下清晰可辨的骨骼轮廓。
就在这时,床上的老人,那如同枯叶般的眼皮,似乎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如同雄鹰般锐利的眼眸,此刻浑浊不堪,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痛苦。
他的目光,在艾伦的脸上,停留了很久。
似乎是在辨认,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艾伦……”
他终于开口了,那声音干涩、沙哑,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一丝气流,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的……孩子……”
“父王,我回来了。”艾伦的眼眶有些发热,他反手握紧了那只冰冷的手。
国王的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肌肉的僵硬让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好……回来……就好……”
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艾伦身后的巴顿。
“巴顿……”
“陛下,臣在。”
巴顿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如山。
“做……做得好……”国王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那个……逆子……抓……抓住了吗?”
“已经全部收押,请陛下放心。”
“好……好……”
国王点了点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的眼神,重新回到了艾伦的脸上。
“艾伦……听……听我说……”
他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回光返照般的清明。
“铁钥匙……商会……他们的目标……不只是……王位……”
“他们……想要的是……是……”
国王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用尽最后的力量,说出那个最终的秘密。
但一口气没上来,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每一声咳嗽,都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破碎声,仿佛要将他的肺都从胸腔里咳出来。
一丝黑色的血迹,从他的嘴角,缓缓渗出。
“没……没用了……”国王却摆了摆手,制止了他。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死死地抓住艾伦的手。
“小心……小心……‘黄金议会’……”
“还有……找到……找到他……”
“找到谁?父王!您要我找谁?!”艾伦急切地追问。
是那个消失的二王子吗?
国王的嘴唇,还在无声地开合着。
但最终,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头一歪,手,无力地垂下。
眼睛,也缓缓地闭上了。
整个寝宫,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陛下!”安东尼御医发出一声悲痛欲绝的哭喊,扑倒在床边。
巴顿也低下了头,那张坚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艾伦呆呆地站在原地,感受着手中那逐渐消失的温度,大脑一片空白。
死了?
就这么死了?
他还有好多问题没问。
那个二王子的秘密,黄金议会的真相……
就这么,全都随着他的死亡,被带进了坟墓?
不。
不对!
艾伦猛地回过神来。
他想起了前世游戏里的一个设定。
王血毒,并不会立刻致死。
它只会让中毒者陷入一种“假死”状态。
这种状态,会持续七十二个小时。
如果在这期间,找不到解药,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安东尼御医!”艾伦猛地抓住老御医的肩膀,“你再检查一下!父王他……他可能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