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呐!秦团长,是秦团长!”
人群里也不晓得谁喊了这么一句。
顷刻间,炸了锅,议论声嘈嘈切切错杂弹:
“哦呦!秦团长来了,护犊子哩男人来了!”
“说啥了嘛,啥护犊子不护犊子,那叫保护爱人不被歹人欺负。”
“要我说呐,秦团长已经算是脾气好了,只是给了他一脚,而不是毙了他。”
“哎对!最近出来的那个王法,就那个规定特别严的王法,盲流子不能欺负妇女,否则,一律枪毙!”
“哎,对,我也听我儿子说了,学校都在教育他们,对着妇女吹口哨都不行,要被抓去打靶。”
“他们这么多老爷们儿围着欺负林主任一个女同志,这叫啥事呀,统统拉去枪毙!”
人民群众始终站在给他们实际利益的人那里,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林熹微最近在岛上的风评特别好,形象特别金光闪闪,大家食之禄、得其惠,自然站在林主任的立场。
这些话自然落在了陈建设父子的耳中,乃至族长与族老等人,也都听到了。
陈建设面对杀气腾腾的秦南城,敢怒不敢言,只能受着窝囊气自己爬起来:
“秦团长误会了,我没想伤害林主任,只是一时情急没控制好脾气。”
陈建设被两个儿子搀扶起来,父子三人均是口服心不服的表情,眼神更是恨不能冲上来干仗。
秦南城原本还在安抚林熹微,关切她有没有受伤。
林熹微小鸟依人蜷缩在他的怀里,心底暖洋洋,也更踏实了。
听到陈建设那番话,秦南城与林熹微双双转过身,冷脸看过去。
秦南城冷漠勾了勾嘴唇,微微眯起眼,问:
“一时情急?没控制好脾气……嗯,有道理,我也一时情急,没控制好我的脚。”
“哈哈哈哈!”人群哄笑起来。
秦南城那一脚,陈建设骨头不断已经算是脚下留情了。
事实上,陈建设的肋骨已经断了好几根,疼得他直不起腰。
这一局,究竟谁吃了亏谁清楚,谁疼谁知道。
……
盲流子罪刚刚颁布,男人们都格外敬畏这个。
林熹微故意拿捏他们心态,笑眯眯拿话套人:
“陈副队长是习惯了抢人东西吗?以前抢别人的中专念书机会,现在又抢我这紫金葫芦,呵呵!”
“我没抢!”陈建设下意识否认,潜台词是中专念书机会不是自己抢了。
他就连注意力都在哑巴那边,根本也不敢直视哑巴的眼睛,心虚极了!
林熹微等的就是这一句!
“哦?你不是来抢紫金葫芦的呀~”
既然上了我林熹微的语言陷阱,那么,岂有让你轻易逃脱的可能:
“既然不是抢这只紫金葫芦,那你扑过来做什么?”
陈建设被林熹微三言两语带沟里了,爬都爬不上来!
“我、我我……你!”陈建设气得啊七窍生烟!
也不知道从哪句开始否定,脖子一梗,胡乱否定:
“反正我没抢中专念书机会,也不想伤害你,就、就单纯想看一看紫金葫芦里面是啥。”
林熹微打开紫金葫芦,倒过来,晃了晃,里面什么都没有,一滴水都倒不出来:
“呐,看到了?”
陈建设的脸啊,更像是猪肝色了。
秦南城冷蔑勾嘴角:“给我爱人道歉!”
陈建设还不愿意,族长几人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凑上前低声劝阻:
“快点!道歉!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我们都惹不起他。”
连续吃瘪的陈建设,心里那个窝火啊!
奈何,他惹不起,也不占理,还生怕哑巴抖搂出来一些当年的往事。
陈建设只能垂着脑袋道歉:“对不住,行了吧!”
……
陈建设心不甘情不愿道了歉,那模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没诚意。
林熹微回看一眼陈建文,后者意会点点头。
紧接着,陈建文发难:“我说阿设,你最应该给道歉的人,是阿君!”
说着,他将身边的陈建君搀扶出来,往陈建设跟前一站。
“你说你没抢谁的中专念书名额,那好,阿君,说给他听,也说给大家听!”
陈建文要给哑巴撑腰,腰杆子挺得格外直!
“你胡扯!”陈建设又气又疼又害怕:“阿君都哑了多少年,咋说?”
但听,一道磨砂颗粒感十足的嗓音,低沉响起:
“你还有脸提这个?我哑巴这么多年,究竟拜谁所赐!啊?”
哑巴一开口,全场哗然!
“哑巴咋会说话了?”
“活了七十几年,头一次见哑巴突然开口说话,好神奇!”
“这、这究竟是咋回事?哑巴居然开口了?是一直都会说故意装呢,还是突然医好了?”
人群那叫一个鼎沸,又仿佛热油锅里溅入了一滴水,滋啦啦!
陈建设与父亲反应最为激烈,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跑:
[完了!完了!当年真相必定要被抖搂出来……]
关键时刻,秦南城一声令下:“拦住他们!”
聪明如他,早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也想明白了林熹微在布局,此刻,正是收网的大好时机。
果然!
哑巴再次开口:“当年,我才是堂堂正正考上岛外中专的那一位!”
老十二极力打断:“你住嘴!你、你你……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你混账王八蛋!”
他越是狗急跳墙,群众越是想听真相。
……
哑巴无视他,继续一口气说完:
“我阿爹下世比较早,乡亲们都清楚,我与阿娘相依为命许多年。”
“当初扫盲班念书时,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考出岛,考上一个体面的中专,改变命运,孝顺阿娘。”
“白天我们都在生产队干活,晚上统一去夜校扫盲班念书。”
“老师在上面讲课,陈建设在下面勾搭妹子,他连听课都没听,咋可能考上中专?”
“是我!是我头悬梁锥刺股,乃至凿壁借光,刻苦学习,才考上了岛外的中专。”
哑巴一想起当年的过往,仍然忍不住心酸不已。
三十岁,娶不到老婆,家境贫寒的他成了岛上人人皆知的老光棍。
他就等着考试结束,自己一飞冲天。
娶个老婆好好过完下半辈子,生儿育女,孝顺母亲。
“可是,他,陈建设,却给他阿爹我们的阿爷,出了个馊主意!”
哑巴老泪纵横,指着陈建设歇斯底里控诉:
“他说,只要我把中专名额让出来,我跟阿娘就还能留在家里跟大家一起继续过日子。”
“你住嘴!”老十二气得原地起跳,唾沫星子横飞怒斥:
“胡扯!你纯粹是胡扯!!大家都别相信他!!!”
他是真的怕死了!
当着秦南城的面,哑巴如果把很多秘辛都一股脑抖搂出来……
尤其是他们介绍本地青壮年以及妇女下南洋的破事儿,一旦抖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他们这群族老乃至族长,还不晓得要怎么死呢!
枪毙十次都不够!
……
哑巴冷眼看着他,嗤笑:
“怎么?十二叔害怕了?呵呵!当年你们父子绑住我,给我灌药毒哑我时,也没见你这么害怕呀,那股子嚣张劲头哪去了!啊?”
“污蔑!这纯粹就是污蔑!”老十二主打一个抵死不承认。
“污蔑?呵呵,那你说,我这哑了的嗓子,究竟是谁下的毒手呢?”
哑巴一步步逼近老十二几人,眼神仿佛要吃人:
“啊?回答我!”
“我、我哪里晓得?你哑巴不哑巴,关我屌事!”老十二也被他吓到了,节节败退。
“呵呵,你不晓得?你咋可能不晓得!”哑巴气势咄咄逼人:
“明明就是你跟你儿子,陈建设,亲手毒哑了我,还敢狡辩!”
“你们当年可嚣张了,威胁我——”
“如果不把名额让出来,就把我跟阿娘卖到南洋去!”
“你们还说,分开卖,把我卖去当苦力、当猪仔,把我阿娘卖去当妓子、当舞女。”
“我们两个胆敢逃跑,下南洋的途中就丢到海里喂鲨鱼。”
“去了当地,要是胆敢再逃跑,就把我们手脚都砍了,做成人彘,一辈子都放在花瓶里供人观赏。”
“狠毒如同你们,哪有不敢干的事?!”
陈光宗再次跳起来,手里突然多了一把枪,冲着哑巴就要开枪。
“啊!”人群惊呼一片,纷纷四散开来。
混乱不堪之中,林熹微被秦南城保护了起来。
然而,想象中的枪声,并未响起。
下一秒,陈光宗突然叫唤起来:“枪!我枪呢?我的枪呢!”
……
枪呢?
枪在哪里呢?
秦南城缓缓低下头,看怀里的爱人。
林熹微悄悄扬起脸,一双雾蒙蒙的桃花眼,噙着瞧好戏的狡黠,堪比那轻盈灵巧小狐狸。
他们谁也没说话,却都心领神会。
枪,只能在林熹微的空间里。
秦南城转过身,厉声呵斥:
“陈建设,你可是民兵队的副队长,当年也是公家人,此话如果属实,你,可就是妥妥的学历造假!”
“我没有!他、他污蔑我!”陈建设同样的态度,抵死不承认:
“他跟他阿娘这些年来好端端活着,被我们一家人好好养活着,受了我们的恩惠,凭啥在这里当众倒打一耙?忘恩负义!”
“我忘恩负义?哈哈哈!”哑巴情绪比他们还癫:
“如果我去念了中专,毕业公家自然给我包分配,娶媳妇生孩子孝顺老母亲,我自己不会吗?需要你们假惺惺越俎代庖!”
“阿爷当年就是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没啥利用价值,才被你们父子蛊惑,舍弃我的利益、成全你们的前程。”
“他让我把名额让出来,说你们这一支更有潜力,更能光耀门楣。”
“我好恨!我恨你们所有人!”
当年陈建设顶替哑巴去念书,已经结了婚,长子陈耀祖都出生了。
因此,站在他们爷爷的角度,陈建设这一脉的确子嗣兴旺,更能光耀门楣。
他们的阿爷自然也是族老会的一员,也患有非常严重的“孙子癌”。
两相对比之下,人丁兴旺的陈建设这一支,更符合他们家庭的利益延续。
哪怕要继承家里的锅碗瓢盆,他们也一定要有儿子孙子。
……
时至今日,当年真相终于大白。
陈建设确实学历造假,哑巴陈建君确实受了半辈子的委屈。
冷不丁,林熹微又问:“除了这些陈年往事,请问,还有其他不可见人的秘密吗?”
林熹微直觉很敏锐,那些年,陈建君既然哑了,说不定还被交代了一些非常隐秘的任务。
更加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族长突然开口,勒令:
“哑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没有证据,休要胡言乱语攀咬人!”
他不跳脚还好,他一跳,显得更加有隐情了。
就目前而言,事情已经发展到白热化的阶段。
彼此都清楚很多隐秘的肮脏交易肯定存在,只不过,欠缺证据。
哑巴冷冽一笑,此时此刻此地,他已经杀疯了!
佛挡杀佛,鬼拦灭鬼!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呵呵,真当你们干的那些龌龊腌臜破烂事,一定会长长久久遮掩下去?哈哈哈!”
哑巴狂狞仰天大笑,眼神格外凶狠,朗声公布:
“乡亲们!那些所谓的下南洋掘金,只不过是他们这些老东西,配合三叔公贩卖你们的孩子!孙子!闺女!孙女!”
此话一出口,一石激起千层浪。
多年没开口说话的哑巴,一开口,即是王炸!
一方面,抖搂了自己家族当年的丑闻,将叔叔与堂弟的脸面,按在地上狠狠摩擦!
擦烂!擦出血!擦得骨髓淋漓!
另外一方面,揭开了整个宗族最大的遮羞布!
所谓的下南洋掘金,竟然是族长带领族老们,秘密配合三叔公,进行人口的买与卖!
苍了个天呐!
岛民一早也有点察觉,毕竟,某些蛛丝马迹不可忽略。
“哑巴,那、那为啥我们每年都能收到儿子寄回来的钱?”
有人如此问,因为确确实实收到过钱,还不止一次,不止一个人。
大家闻言,纷纷点头赞同。
族长趁机攻击:“别听哑巴胡咧咧,他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
“哈哈哈!也不晓得究竟是谁疯了呢?”哑巴现在癫狂得厉害,知道啥就公布啥:
“你们的钱,真是孩子亲手寄回来的吗?每次你们从族长手里偷偷摸摸领钱,谁都不敢声张,殊不知,那都是买你们孩子性命的钱,到了年底给点甜头罢了!这么多年了,还有谁见过自己那下南洋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