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熹微一出来前院,就见族长等人带着一帮乌泱泱的男丁,来给他们的好大哥哭丧。
他们与建文爹是平辈,因此,全都不必披麻戴孝,只是在衣服扣子眼上系了一根红布头。
像是陈建设等小辈,至少要戴白孝帽,还得代表自家老爹给大爹跪下烧纸。
一群男人装模作样哭嚎着,都很忙,跪的跪、烧纸的烧纸、扶棺的扶棺……
当然了,专门跑去棺材跟前扶着哭丧的族老们,一个个心思坏得很。
他们哭的间歇,还偷偷摸摸跟身边的同伙一起探究:
“哎,你看,快看呐,老大这是死没死呀?”
另外一人本来闭着眼没泪水干嚎,闻言,偷偷睁开一只眼,巴望棺材里面四平八稳躺着的建文爹。
“嘶?这咋有点不对劲呀!那胸膛、胸膛,是在起伏吗?”
其他人闻言,哭都顾不上了!
“啥?我瞅瞅,咦?好像真的有呼吸……”
有人趴在棺材边上瞪大双眼,一眨不眨看着棺材里的老大哥,试图分辨清楚大哥的胸膛究竟有没有起伏。
“没呀!你刚才是不是看花眼了?”这是建设爹老十二看完的结论。
“没看花眼,老大胸膛肯定是动了,我看得真真切切!”这是那人给的回复。
老十二不死心,扒拉在棺材边缘,大胆伸手出去,探老大哥的鼻息,重新确认确认死没死。
他是陈建设的爹,也是最希望老大哥死的人。
让哑巴来毒杀老大哥,正是老十二给出的歹毒馊主意。
他想一箭三雕!
让哑巴来投毒,还让哑巴自己也喝毒酒,如此一来,当年陈建设顶替哑巴去念中专的消息,算是彻底烂在了哑巴肚子里。
此所谓一箭!
哑巴一死,他就能顺手虐待死哑巴娘,也就是他的寡嫂,顺带手,就能把哥嫂那间屋子据为己有。
老十二寻思着,孙子陈耀祖与陈光宗也到了年纪了,娶妻生子了,那不都需要屋子吗?
此所谓另外一箭!
利用哑巴除掉老大哥,不仅谄媚了族长,还保全了他自己的性命,遮掩了曾经干下的伤天害理龌龊事。
老大哥一死,所有的秘密就都保住了,陈建文没有老爹在族老会,肯定竞争不过他儿子陈建设。
此所谓最后一箭!
……
老十二算盘珠子四处蹦,周围人谁脸上没挨过?
奈何!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他颤颤巍巍把手指伸向棺材里的老大哥,紧张到满头冒大汗、眼睛直勾勾。
棺材周围趴着的老伙计们,也是一个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叫一个紧张呐!
老十二伸手探了探:“哎?没呼吸呀!”
他又高兴了,肉眼可见大大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
大喜大悲交替,老十二仿佛情绪坐了过山车,一时间没控制住欢天喜地的恶毒模样。
围着棺材的族长与族老们,急得跺脚:
“住嘴!疯了啊?”
“嘘!这可是老大哥的葬礼!”
“老十二!你是得了失心疯吗?”
最终,还是族长反应快,扛下了老十二的烂摊子:
“哎呀!不是六哥说你,悲从中来了是不是?莫要疯魔、莫要癫狂……”
老十二闻言,赶紧掩饰一般嚎啕大哭:
“大哥呀!大哥呐!啊!你就这么去了,让我们这些当弟弟的可咋活嘛!”
没眼泪,又从嘴里沾了点口水,划拉在老脸上,随即将棺材拍得叭叭响。
林熹微跟王妈一起,站在不远处的堂屋门口,冷眼旁观。
她甚至还从挎包里掏了小点心,顺手递给王妈。
二人动作整齐划一,边吃边冷眼看戏。
陈海燕凑了过来,林熹微顺手塞给她一块糕点,胖姑娘一口闷,问:
“还有没?再来一把,太小了,根本不够吃,塞牙缝一样,这忙前忙后饿死我了。”
林熹微:……-_-||''海燕呐,你咋还不长心呐!
……
林熹微默默给陈海燕掏了一把糕点,各种款式都有:
“火候差不多了,可以应对他们搞事情了。”
命令一下,陈海燕立马执行。
捏着糕点边走边吃,她来到一群老比登的身后,嚷嚷:
“喂!我说你们,是不是忘记了我阿爷的看家本领?”
族长与其他族老倏然间止住了哭嚎,一个个鬼迷日眼看对方。
“坏了!老大的看家本领可是水下憋气。”
族长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是一脸的恍然大悟。
尤其建设爹老十二,倏然伸手,再去探查老大哥的鼻息,嘟囔:
“这老小子在水下能憋气将近一刻钟,屏住呼吸耍我们玩,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又探了探,老大哥果真没有呼吸。
不死心的老十二,转手去探老大哥的颈部大动脉。
下一秒!
老大哥突然睁眼!
“哎呦!娘嘞!!!”
老十二给吓够呛,一屁股蹲坐地上,后背冒了一层大汗:
“诈尸!诈尸啦——”
这一声吼,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别说小院里的孝子贤孙们,就是小院外面的围观群众,以及坐在吉普内赶来的秦南城,全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老十二这一声,给他本家老兄弟们炸成了爆米花,纷纷从棺材四周飞溅后退,哎呦呦的声音此起彼伏。
但见他们那先前没了呼吸的老大哥,此刻直挺挺坐了起来:
“咳!十二,谁诈尸了?”
林熹微都险些没能忍住笑,当然了,论憋笑,她很专业呢!
……
老大哥硬挺坐在棺材里,侧脸,看着他们一群人,问:
“呦,哥几个来了?倒也是,白事不请自来嘛!”
空气足足安静了一分钟。
族长最先反应过来,原先惊魂甫定的表情,此刻转变为惊疑愤怒:
“你个老大,真不是个东西,好端端活着呢,干啥吓唬我们?”
林熹微在心里冷笑,可真是个惯常会倒打一耙的老手呀!
老大哥哼哧一笑,阴阳怪气回怼:
“吓唬你?平日不做亏心事,现在不怕我吓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们家后辈清楚内里乾坤,一听这话,都觉得格外解气。
陈海燕更是叉腰哈哈哈大笑,眼神鄙夷看着他们。
反观陈建设等人,慌得一批!
族长老脸一阵红一阵白,这次轮到他冒冷汗了,满脑门都是豆大汗珠子:
“刚才明明、明明没了呼吸,你还、还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搞葬礼,你不是死了是啥?”
他已经六神无主了,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
老大哥没死,那岂不是完了?
他与其他人密谋的事情,很快就会纸包不住火!
族长下意识去看堂屋前的林熹微,心里一个劲儿的打鼓:
[这小妮子也在大哥家,肯定不是啥巧合,莫非,当年林承华的事情……大哥都告诉她了?]
他们也是最近几天才彻底确定下来,林熹微,正是林承华的侄女。
族长等人心虚得很!
一想起当年林承华的死,他们就害怕得心惊胆寒。
……
林熹微代替建文爹回答他们: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个去,这句俗语族长应该听说过。”
她一开口,全场顷刻间安静下来,纷纷转身,将视线凝聚过去。
最近几天,林熹微在凤凰岛民间的威望,那叫一个空前绝后。
除了这些个老比登心里有鬼,对林熹微又恨又怕。
其他正常的岛民,那都是受了林熹微恩惠的呢!
大家全都自发安静下来,万众瞩目一般,仰视着林熹微。
“你们的大哥,今年刚好八十四,做个假葬礼,从阎王爷那里蒙混过关。”
这种手法在一些相信玄学的人群里,格外流行。
他们管这个叫“送替身”、“烧替身”、“葬替身”等等,各地叫法不一。
老十二立马跳出来,指着林熹微不满怒斥:
“你一个公家单位捧着铁饭碗的人,还是个怀了孕的女人,这种封建迷信你也敢参与?”
他指着林熹微斥责时,秦南城的配车刚刚好停在外面,人也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没进来,站在门口视线越过人群,与爱人林熹微遥遥相望,眼眸很深,似有千言万语想与她说。
站在耀眼位置大杀四方的爱人,莫名令秦南城心动不已。
他没动,林熹微也没动。
建设爹老十二敢倚老卖老,林熹微就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怼回去:
“我是公家的人怎么了?我捧着铁饭碗怎么了?我怀孕了又怎么了?不能来瞧热闹吗?”
这回答,妥妥的四两拨千斤!
把老十二给堵得哑口无言,瞪着一双泡泡眼左顾右盼,试图寻求一声支援:
“六哥,看呐,人家都欺负到咱们老哥们头上了,呵呵!”
……
族长干咳一声,向前一步走,双手背后,拿腔拿调:
“咳!这个、这个林同志呐,我们宗族内部事务,烦请你不要插手。”
林熹微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没呀,我没插手,真的呢,不骗你们。”
这话差点引得陈建文一家人憋不住当场笑翻天!
尤其是陈海燕,憋笑很辛苦,已经背过身了,奈何,肩膀一耸一耸,疑似要破功了。
她狠狠拧了一把大腿,总算是忍住了。
秦南城站在小院外面,暂时不进去,双臂环胸,好整以暇。
今天倒是要瞧一瞧,这些人究竟把不把他的爱人放眼里。
陈光宗率先跳出来,指着林熹微怒骂:
“扯啥扯?瞧热闹还能瞧到里屋去?我刚才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你去后院了,说,干啥去了?”
陈耀祖附和弟弟,一起讨伐:
“帮着他们家偷偷摸摸埋尸体了吧?呵呵,我家哑巴叔,是不是你们给杀了又埋后院了?快点交出来!”
两兄弟成功跟倒打一耙对接上,冲着林熹微不断狗叫。
事情已然到了这种白热化的地步,陈建设还想送儿子进部队的想法,算是彻底泡汤了。
索性,他一不做二不休,破罐子破摔:
“我之前可是亲自查验过,哑巴兄弟中毒死在这堂屋,本来我还想给他带走,是你们吆五喝六把我撵了出来,如今细细一想,你们肯定暗中有勾结!”
“简直是荒唐!”林熹微狠狠白一眼他们,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前面你们还说我是公家的人,捧着铁饭碗,呵呵,现在又说我帮忙埋尸体,咋?我是没脑子吗?铁饭碗不要了啊!我吃饱了撑的呀!”
一句话,从逻辑上怼得他们张口结舌,接话都无法自圆其说。
门口的秦南城,默默冲着爱人竖起大拇指,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自豪。
论吵架,他家熹微从来没输过!
……
族长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连忙说:
“那请问,哑巴究竟死没死?如果死了,还请你们交还哑巴尸体,如果没死,就请哑巴出来吧!”
正话反话、好话赖话都让族长一个人提前抢了。
林熹微默默在心里感叹:[不愧是能当上族长的人,脑子转得就是快。]
老十二身为族长忠实拥趸,立马跟上节奏,冲着林熹微叫嚷:
“我六哥说得对!快点把哑巴尸体给我交出来!”
陈建设明明白白确定哑巴死了,死透透!
因此,他冲着林熹微嚷嚷时,语气更为笃定:
“我亲自查验过,哑巴脸色发黑、嘴唇发紫,呼吸脉搏都没了,一看就是中毒死亡,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们家一个交代!”
在他们的理解中,一定是哑巴下毒没得手,才会让建文爹活了下来,哑巴自己被反杀了。
建文爹在老伴儿与女儿的搀扶下,缓慢从棺材里出来。
一群人看他状态不错,步履很稳,面色红润,一点不像是中毒了。
因此,他们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哑巴被反杀了。
建文爹来到林熹微的跟前,先是客气又恭敬地轻轻鞠躬,而后才来到台阶上,站在她身边:
“既然你们要见哑巴,那行!”
建文爹四平八稳往那一站,中期十足朝着身后吆喝:
“陈建君,出来吧!”
旋即,他与林熹微就仿佛那门神一般,一左一右闪开。
身后,陈建文搀扶刚刚恢复的哑巴,抬步迈出门槛。
这一瞬间,全场哗然!
反应最大的自然是陈建设,眼珠子都快瞪到地上:
“你!你怎么活过来了?我明明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你确实死透透了,至少、至少死了一个小时!”
凤凰岛温度高,像是哑巴之前的确死透了,一个小时就凉透了,这个一摸就知道。
陈建设敢这么说,自然是基于尸体的冰冷程度来判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凉透的人哪能又复活?”
林熹微故意从挎包里取出紫金葫芦,眼神挑衅看着陈建设。
就算是再傻的人,都能明白过来这个紫金葫芦不一般。
之前陈海霞姐妹俩挨打受伤,林熹微就是拿出了这只紫金葫芦。
后来,海霞阿奶阿爷被灌了老鼠药,阿奶奇迹般活了下来,眼睛还给治好了。
如今轮到这里的情况,建文爹没被毒死,哑巴又活过来了,不是那只紫金葫芦还能是啥?
“一定是这个东西有问题!”陈建设疯了一般扑上去,想抢夺:
“这个葫芦肯定内有乾坤,给我!”
说时迟、那时快!
一只穿着军靴的大脚长腿,突然一脚蹬出来,结结实实踹飞了陈建设。
林熹微就感觉自己到了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被他带着闪到一边。
一抬头,秦南城那冷峻飞扬的眉眼近在咫尺,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沉声怒骂:
“敢动她?你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