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三江口一层薄薄的带着咸腥味的晨雾,如同一匹无边无际的灰色绸缎温柔地覆盖了整个水面,将远处商船的灯火都模糊成了一团团昏黄的不真切的光晕。
在这片足以让任何老练水手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的复杂水域之上,一支规模不小的船队正缓缓地调整着航向。为首的几艘三层楼船吃水极深,桅杆高耸,正是江家四海通的标志。
它们在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中刻意点亮了所有的风灯,船工们的喧哗与缆绳的摩擦声遥遥可闻,像是一群误入险境而略显慌乱的旅人毫不掩饰自己的行踪。
然而,就在这支看似是一个整体的船队的侧后方,一艘通体漆黑造型狭长、所有灯火都用黑布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快船却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从主船队的阴影中剥离了出来。
它没有升帆,仅靠着船尾十几名精壮汉子手中特制的短桨,以一种近乎于贴着水面滑行的姿态悄然转向,向着那片在海图之上被标记为血红色的充满了无数暗礁与死亡漩涡的龙牙滩驶去。
这艘船便是苏知意此行的匕首。而江澈那支浩浩荡荡的主力船队,则是她抛出去的最显眼的诱饵。
匕首的船头,苏知意一袭黑色劲装,长发被一根简单的木簪高高束起,脸上所有的妆容都已洗去,只留下一片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静。
她手中握着一具由空间出品、外形却酷似西域水晶磨制而成的单筒望远镜,正一言不发地观察着远处那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的黑色礁石群。
在她的身后,周叔如同一座沉默的铁塔,手中那柄跟随他多年的朴刀用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冰冷的刀柄。他身旁的十几名知意卫与四海通精锐也同样是屏息凝神,每个人都用最专业的动作检查着自己手中的军用强弩与腰间的兵刃。他们是这柄匕首最锋利的刃。
船舱之内被铁链锁住的幽狼军统帅萧玦正靠在冰冷的船壁上闭目养神。苏知意虽然用银针与灵泉之水为他吊住了性命,但那刮骨疗毒的剧痛与信仰崩塌的绝望,早已将这个铁打的汉子折磨得不成人形。他看似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但那微微颤抖的眼皮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要做什么,但他却本能地感觉到一场远比一线天之战更加疯狂、更加凶险的豪赌,即将在这片被诅咒的水域之上拉开序幕。
“东家,”一名负责操舟的四海通老舵手走了过来,声音干涩着说“前面就是龙牙滩了。那里的水流是出了名的鬼见愁,暗礁遍布,我们的船再往前,怕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意思却已不言而喻。
苏知意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把人带上来。”
很快,被两名护卫架着的萧玦便被带到了苏知意的面前。
“萧将军,”苏知意没有半分废话,她指着前方那片死亡水域,声音冰冷地说,“我需要一条能绕过所有外围警戒,直接抵达黑石港后山悬崖之下的生路。”
萧玦缓缓地睁开了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少女,那张刚毅的脸上竟是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充满了讥讽的冷笑。
“生路?”他沙哑地说道,“苏知意,你未免也太天真了。龙牙滩是黑石港最天然的屏障,那里根本就没……”
他的话音猛地一顿!因为他看到苏知意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瓷瓶,将一粒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丸弹入了他的口中。
那药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暖的溪流顺着他的喉咙滑入腹中,瞬间驱散了他体内那因伤势而生的所有阴寒与剧痛!甚至连他那早已是疲惫不堪的精神都在这一刻为之一振!
“这是我为你那腿上旧伤,特意调配的镇痛丹。”苏知意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它能让你在接下来的三个时辰之内忘记所有的痛苦。当然,”她顿了顿,那声音陡然变冷,“三个时辰之后,药效一过,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将会以十倍的烈度重新将你吞噬。”
萧玦那双刚毅的眸子里,所有的骄傲与不屑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将那最极致的恩惠与最残酷的折磨都轻描淡写地摆在他面前的少女,他那颗早已是坚如磐石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许久,他才缓缓地闭上了那双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声音沙哑地说道:“有……有一条路。”
“但那不是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那是龙息。”
“每逢初一、十五,当江海之水交汇,潮汐之力达到顶峰之时,在龙牙滩最中心的那片一线天礁石群之下,会因为巨大的水压而形成一道持续时间不足一炷香的临时水道。水道之内,水流湍急,暗流汹涌,如同巨龙的呼吸,足以将任何靠近的船只都撕成碎片。”
“唯有对那里的水文熟悉到了极致的人,才能在那龙息吞吐的间隙找到那唯一一条可以通行的生路。”
苏知意静静地听着。她没有半分惊慌,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天边那轮早已是被乌云遮蔽了的残月。
“今日,”她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正是八月十五。”
她没有再理会那个早已是被她这番话给惊得说不出一个字来的萧玦。她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由空间出品,外形却酷似罗盘的精密水文探测仪。
她将那仪器置于船头,看着那上面一根根不断跳动的闪烁着微光的指针。
她的脑海之中,在空间那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强大分析能力之下,整个龙牙滩的水文、流速、潮汐规律都瞬间被构建成了一个无比精密的三维模型。
“东南方向三十七度,水下三尺有一股逆流,流速……”
“正前方五十丈外,主礁石之下潮汐落差正在加大……”
“倒计时,一炷香……”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这个时代无人能懂的属于科学与理性的璀璨光芒!
“起航!”
她那清冷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这片死亡水域之上轰然炸响!
那艘通体漆黑的快船在那位早已是面无人色的老舵手那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目光注视下,竟是真的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向着那片在所有人看来都无异于自投罗网的一线天礁石群疯狂地冲了过去!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对于船上的每一个人而言都无异于一场在地狱边缘的疯狂舞蹈。
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苏知意那冷静、清晰、不带半分感情的命令声,与那老舵手在惊涛骇浪之中,凭借着数十年经验做出的一个个匪夷所思的极限操作!
“左满舵!船头下压三寸!躲开那道暗流!”
“稳住!全速前进!冲过去!”
“轰——!!!”
船身猛地一震!一块足有磨盘大小的礁石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船舷,被那狂暴的龙息给狠狠地卷入了江底!
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早已是被那冰冷的江水给彻底地浇了个透心凉!可他们的眼中却没有半分恐惧,只有一种将身家性命都彻底交付出去的最纯粹的信任!
当那艘早已是遍体鳞伤的快船,终于从那片足以吞噬一切的死亡水道之中冲出来,重新汇入那片风平浪静的内港之时。
所有人都如同是从那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一个个瘫倒在甲板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们成功了。
他们真的在这片被所有人都视作是禁地的龙牙滩之上,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生路!
他们悄无声息地将船藏匿于一处由巨大礁石天然形成的隐蔽港湾之内。透过那浓密的晨雾,他们已经能遥遥地望见那座在海平线上若隐若现的如同蛰伏的巨兽般的黑石港。
就在众人那颗悬着的心刚刚才稍稍落地的瞬间。
苏知意那双本还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清澈眸子里却是猛地一缩!
她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
她看到在那港湾不远处的峭壁之上,两个负责警戒的黑曼陀罗的暗哨,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
“他娘的,真倒霉!大过节的,还要在这里吹海风!”
“谁说不是呢?不过你也别抱怨了。听说今天早上那位大人就已经提前到了。现在整个港口都跟铁桶一样,连只海鸟都飞不进来。咱们小心点,别触了那位大人的霉头!”
“那位大人?你是说……”
“嘘!不想死就闭嘴!那位大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总之,从现在起,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若是出了半点差池,咱们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
那位大人提前到了……
苏知意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