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大人……提前到了……”
当她把这个消息分享给江澈他们时,船上那刚刚才因成功闯过龙牙滩而稍稍放松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甚至比方才身处激流漩涡之中时还要更冷更沉。
海月姬。
这个名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地压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江澈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麾下的四海通精锐们,更是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那刚刚才褪去的血战之气再次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他们不怕死,但他们怕毫无意义的牺牲。
“知意,”江澈的声音压得极低,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充满了凝重与决绝,“计划必须改变。海月姬亲至,黑石港此刻必然是龙潭虎穴中的铁桶,防御等级已非我们最初预想可比。我们现在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我建议立刻撤退,与赵无忌的水师汇合再从长计议!”
“撤退?”一名知意卫的年轻队长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江爷,我们好不容易才杀进来……”
“这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江澈厉声打断了他,“海月姬是浮岛盟的女王,她身边必然有最顶尖的瀛洲武士护卫。我们这点人,连给她塞牙缝都不够!现在撤,我们还有机会。若是一头撞进去,那便是全军覆没!”
江澈的分析冷静而残酷,是此刻最理智的选择。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看向苏知意,等待着这位真正的主心骨做出最终的决断。
然而,苏知意的脸上却没有半分他们想象中的惊慌与退缩。
她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如同深渊般的冷静。
“江澈,”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你说得对,原定的计划已经行不通了。”
她顿了顿,话锋却陡然一转,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眸子里闪烁起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火焰!
“强攻是死路一条。但撤退,”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同样是死路。”
“海月姬提前抵达,必有缘故。她此刻坐镇港内,必然也已在外围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我们这些可能存在的鱼儿自投罗网。我们现在掉头,只会立刻暴露目标,引来他们最疯狂的追杀。在这片开阔的海域上,我们这艘船逃不过他们的鬼船舰队。”
苏知意的分析将最后一条看似是生路的退路也彻底地堵死了。
前进是地狱,后退是深渊。
就在众人那颗心再次沉入谷底,陷入两难绝境的死寂之中时,苏知意却笑了。
那笑容,冰冷、锐利却又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既然他们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防备一支从外部攻入的军队上。”
“那我们,”她的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道,“便不做这支军队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在那众人充满了震惊与不解的目光注视下,说出了那个足以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决定。
“江澈,”她的声音不带半分感情,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你们带领所有人留在此地,作为我最坚固的后盾与接应。没有我的信号,任何人不得踏出这片港湾半步!”
“而我,”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旁那如同沉默铁塔般的周叔,“将与周叔二人先行入港。”
“什么?!”江澈的瞳孔猛地一缩,“知意!你疯了?!两个人进去?那不是送死吗?!”
“不。”苏知意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一支军队进去是送死。但一个大夫,”她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却是任何一个地方都永远不会拒绝的。”
黑石港,这座在海图之上早已被废弃了数十年的港口,此刻却呈现出一片诡异而畸形的繁华。
港内,上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杂乱无章地停泊着,其中既有悬挂着瀛洲鬼面图腾的狭长战船,也有不少挂着大乾商号旗帜,不知是通过何种渠道前来此处进行走私交易的商船。码头上人头攒动,操着各种口音的汉子们正赤着膊,将一箱箱不知名的货物从船上搬运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烈的鱼腥、汗臭与海水咸味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息。
这里是一个典型的没有任何律法与秩序可言的法外之地。
而在这片混乱的码头一角,一艘刚刚才靠岸的破旧渔船旁,一场小小的骚乱正在上演。
“滚开!别挡着爷爷们的路!”一个满脸横肉的海盗,一脚踹翻了一个正准备上岸的瘦弱中年男人的行李,那本就不多的几件换洗衣物瞬间便散落一地。
“你……”那中年男人又急又怒却又敢怒不敢言。
他身旁一个同样是穿着粗布麻衣身形更为高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那双本是浑浊的眸子里瞬间便迸发出了骇人的凶光!
然而,还不等他上前。一只纤细的、略显苍白的手却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阿叔,算了。”
一个略显沙哑的带着几分疲惫的女子声音从那汉子的身后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裙,脸上带着几颗不起眼的雀斑,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的普通女子正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药箱缓缓地从那渔船之上走了下来。她的面容虽不算丑陋,但那双眼睛里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麻木,仿佛早已被这世道给磨去了所有的棱角。
这二人正是由苏知意与周叔,经过空间之内那些神奇草药的妙手,彻底改头换面之后的兰大夫与她的哑巴护卫。
“这位爷,”苏知意对着那个满脸横肉的海盗微微躬了躬身,那姿态卑微而又充满了讨好,“我兄妹二人初来乍到,不懂此地的规矩惊扰了爷,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
那海盗看着眼前这个姿态卑微的女人,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个虽然一脸凶相,却又被她死死按住不敢动弹的哑巴,那张本还充满了戾气的脸上瞬间便被一种极致的鄙夷与不屑所取代。
“哼,算你们识相!”他啐了一口唾沫,便要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此时!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毫无征兆地从那海盗的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那海盗的一名同伴竟是在搬运一个沉重的木箱之时,不慎失足,那木箱的边角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小腿之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
那名海盗的小腿竟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外扭曲着!森白的骨茬甚至刺穿了血肉模糊的皮肉,暴露在空气之中!
“救……救命啊……”那名海盗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让周围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那满脸横肉的海盗头子看着自己兄弟那凄惨的模样,那张本还嚣张的脸上也瞬间被一片惊慌所取代!他知道在这等缺医少药的鬼地方,受了这等重伤基本上就等同于被宣判了死刑!
就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名伤者在无尽的痛苦之中慢慢流干鲜血而死的时候。
那个本该是早已被吓破了胆的兰大夫却缓缓地走上前去。
“这位爷,”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你若信得过我,便让我试一试。或许,还能保住你兄弟这条腿。”
“你?”那海盗头子看着她,那眼神充满了怀疑,“你一个娘们,会治这断骨之伤?”
苏知意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蹲下了身,在那众人充满了震惊与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她竟是直接伸出那双看似是柔弱无骨的纤细的手,在那伤者那血肉模糊的小腿之上一阵摸索!
随即,她竟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道在那伤者的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将那早已是错位的骨头硬生生地给重新接了回去!
紧接着,她从那药箱之中取出了一卷干净的白布,几块同样是干净的木板以及一瓶散发着浓烈酒精气味的药水。
她用那药水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仔仔细细地清洗了一遍。又从另一个瓷瓶之中倒出了一些白色的粉末均匀地撒在了那伤口之上。
最后,她用那木板与白布以一种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极其专业的手法,将那伤者的断腿牢牢地固定了起来。
整个过程不过是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而那名本还在地上痛苦翻滚的伤者竟是奇迹般地停止了惨叫!他那张本已是痛得毫无血色的脸上竟是缓缓地恢复了一丝血色!
“这……这……”
在场所有的人包括那个同样是被眼前这神乎其技的医术给惊得说不出一个字来的海盗头子,都如同见了鬼一般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仿佛无所不能的兰大夫!
“三日之内,不可沾水。”苏知意缓缓地站起身,她看着那个早已是对她充满了敬畏与感激的海盗头子,那双本是麻木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
“我……我……”那海盗头子看着她,那张本还充满了凶悍的脸上只剩下了无尽的后怕与庆幸。他“扑通”一声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这个救了他兄弟一命的女人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神医!您就是活菩萨啊!”
苏知意知道,她在这座吃人的岛上已经成功地迈出了最关键也最坚实的第一步。
她没有去扶那个对她感恩戴德的海盗头子。
她的目光穿透了那喧嚣、肮脏、充满了罪恶与欲望的人群。
缓缓地落在了那座位于港口最高处,在海风之中显得愈发孤寂与神秘的灯塔之上。
她知道那座塔里正有一双同样是冰冷的充满了审视的眼睛在静静地看着她。
而她刚刚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即将到来的真正的牌局递上了一张微不足道的却又足以让她坐上牌桌的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