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意那句平静的问话如同一颗投入浑水潭的石子,让王虎瞬间又紧绷了起来。
“开……开药铺?”他咂摸着这三个字,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既有对苏知意医术的绝对信服,又有一种对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深深忧虑。
他将苏知意与周叔请回院内,遣散了所有手下,亲自关上了院门,这才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兰大夫,您是神医,也是我王虎的恩人。有些话,我必须跟您交个底。”
他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在这黑石港,杀人放火、走私越货,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生意,只要你有本事,有拳头,海月姬大人懒得管,鬼先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两样营生,是这岛上绝对的禁忌,谁碰谁死。”
“哪两样?”苏知意不动声色地问道。
“第一,是私自与外界传递消息。”王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第二个,就是药材。”
“药材?”
“没错!”王虎重重地点了点头,“您有所不知,这岛上大大小小上千口人,亡命徒占了七成。每日里打架斗殴、身染恶疾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金疮药、解毒丹、甚至是能让人快活似神仙的五石散,在这里比金子还硬!鬼先生的影帐之所以能掌控整个下城,靠的不仅仅是那些神出鬼没的杀手,更是因为他们垄断了岛上所有的药材来源!”
“下城唯一的药铺,回春堂就是影帐的产业。那里的坐堂大夫医术平平,可价格却比京城的御药房还要贵上三倍!即便如此,所有人也得捏着鼻子认。因为除了他那里,你找不到第二处能买到救命药的地方。”
王虎看着苏知意,眼神里充满了警告,“您想开药铺,就等于是要从鬼先生的嘴里抢食吃。这是在要他的命啊!”
苏知意的指尖在粗糙的石桌上轻轻敲击着,那双暗淡的眸子里却闪烁着无人能懂的锐利光芒。她知道这正是她想要的。她要的不是安稳度日,她要的就是将这潭早已腐烂的死水彻底搅动起来!
“王大哥,”她缓缓抬起头,“若是我非开不可呢?”
王虎看着她那平静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决绝的眼神,他那颗本还充满了江湖草莽气息的心,在这一刻竟是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了一下!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她的野心与胆魄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一咬牙将杯中剩下的烈酒一饮而尽!
“好!”他将酒碗重重地墩在桌上,“兰大夫,您既然有这份胆气,我王虎若是再畏畏缩缩,便枉为七尺男儿!下城旧市口有一座废弃了三年的观音庙。那里位置最好,人流最旺。三年前,曾有一个外来的郎中想在那里开药铺,结果第二天,人就消失了。从此,那里便成了禁地。”
他看着苏知意眼中闪过一丝疯狂:“那地方就是鬼先生划下的龙潭虎穴!您若是真有本事能在那儿站稳脚跟,那我王虎便带着手下这三十多个兄弟,从此唯您马首是瞻!”
苏知意笑了。
“多谢王大哥指路。”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缓缓站起身对着周叔使了个眼色,便要将那个依旧昏迷不醒的小女孩抱回屋里。
就在此时,那原本昏迷的小女孩竟是缓缓地睁开了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她那张本已青紫的小脸上,此刻虽然依旧苍白,但那致命的乌黑之色却已然褪去。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用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充满了警惕与审视的目光,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救了她一命的陌生女人。
苏知意的心微微一动。
她将女孩轻轻地抱起,在那双充满了戒备的眸子注视下柔声说道:“别怕,你中毒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苏知意也不再追问,只是将她抱回了王虎为她们准备的干净的厢房之内。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苏知意展现出了与码头上那雷霆手段截然不同的极致的温柔与耐心。
她先是借口熬药进入了空间。在那座充满了未来感的医疗实验室内,她用心念调取了关于海妖之吻蛇毒的所有资料,并用灵泉之水与几味空间独有的解毒草药迅速地配制出了一剂足以根除余毒固本培元的汤药。
回到厢房,她没有强行灌药,而是一边轻声哼着前世记忆中那早已模糊的童谣,一边用一方温热的丝帕仔细地为女孩擦拭着脸颊与手心。那份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的温柔渐渐融化了女孩心中那层坚冰。
当苏知意将那碗还冒着袅袅热气的带着一丝奇异清香的汤药递到她嘴边时,女孩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药力入腹,一股温暖的气息迅速地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驱散了那因中毒而生的所有阴寒与恐惧。女孩那一直紧绷着的小小身体终于彻底地放松了下来。她看着苏知意,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警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依赖与亲近。
她缓缓地伸出那只小小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苏知意的一根手指,便在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与安宁之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苏知意看着女孩那恬静的睡颜,那颗早已是被权谋与杀机磨砺得坚硬无比的心,在这一刻竟也泛起了一丝最是柔软的涟漪。
当晚,苏知意没有休息。她借着王虎为她点亮的油灯,将从药箱中取出的所有瓶瓶罐罐分门别类地整理了出来。
她将王虎请了进来。
“王大哥,”她将一张早已是写好的单子递了过去,“明日,我想请你帮我办三件事。”
“第一,我需要你找一些最可靠的兄弟,帮我将那座观音庙打扫出来。我不求华丽,只求干净。”
“第二,我需要你帮我把这则消息传播出去——三日之后,兰草堂开业。开业前三日,所有跌打损伤、风寒恶疾,一律义诊,分文不取!”
“第三,”她顿了顿,那双在烛火下显得愈发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我需要你帮我放出风去。就说我兰大夫,手上有一批从海外来的,能让男人龙精虎猛,让女人青春永驻的秘药。价钱,好商量。”
王虎看着那张单子,听着苏知意这环环相扣的安排,那颗本还充满了江湖草莽气息的心,在这一刻竟是对眼前这个看似是柔弱无骨的女子生出了一种高山仰止般的敬畏!
他知道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开药铺了。
这分明就是要在这黑石港硬生生地用那无上的医术与阳谋杀出一条血路,建起一座属于她自己的王国!
翌日,清晨。
当苏知意还在为那熟睡的小女孩准备着清淡的米粥之时,王虎那急促的敲门声便从院外响了起来。
“兰大夫!兰大夫!不好了!”
苏知意眉头微蹙,快步走出了院门。
只见王虎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写满了惊慌与凝重。
“上城来人了!”他指着院外那条狭窄的巷弄,声音都在发抖。
苏知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巷口之处,不知何时已然静静地立着八名身穿黑色劲装腰佩狭长武士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瀛洲武士。他们如同八尊没有生命的雕塑,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将整个巷弄的空气都彻底地凝固了!
而在那八名武士的身前,则静静地立着一个身穿紫色和服,面容姣好,眼神却如同千年寒冰般看不出半分温度的年轻女子。
她的手中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华美的衣裙。
“兰大夫,”那紫衣女子缓缓地开了口,她的声音很美却又像是一块最是光滑的寒玉不带半分情感,“我家主人,海月姬大人有请。”
她这番话看似是“请”,那语气却分明是命令!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厢房的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那个本该是还在熟睡的小女孩竟不知何时已然醒了过来。她看着院外那个紫衣女子,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浮现出了一抹极其复杂的既有恐惧又有依赖的情绪。
她没有跑过去。
她只是缓缓地走到苏知意的身后,伸出那只小小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苏知意那身粗布衣裙的衣角。
那个紫衣女子在看到这一幕时,那双本是冰冷的眸子里瞬间便闪过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惊!
她看着那个将小女孩护在身后的兰大夫,又看了看那个对她充满了依赖的小女孩。
她那本是充满了威压的语气,竟是毫无征兆地软化了三分。
“兰大夫,”她对着苏知意微微躬了躬身,那姿态竟是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敬意,“我们主人没有恶意。”
“她只是想当面……”
她顿了顿,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
“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