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意的心在那一瞬间如同明镜一般。这个小女孩的身份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更重要。而她那神乎其技的医术已经成功地为她在这座龙潭虎穴之中赢得了一张保命符。
“好。”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没有半分犹豫。
她转过身,在那双充满了依赖与恐惧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注视下缓缓地蹲下了身。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伸出那只略显粗糙的沾染着药香的手,轻轻地为女孩理了理那略显凌乱的额发。
“阿叔会保护你的。”她的声音沙哑而又温柔,“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她缓缓地松开了那只紧紧抓着她衣角的小手,将女孩连同她眼中那无尽的不舍与担忧,一并交给了身后那个如同铁塔般的哑巴阿叔。
周叔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伸出那只布满了厚茧粗糙的却又无比沉稳的手,轻轻地落在了那女孩小小的肩膀之上。那是一个无声的却又重于千钧的承诺。
苏知意没有再回头。
她在那八名气息森然的瀛洲武士的护送之下,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出了那条狭窄泥泞的巷弄,走向了那座被所有人都视作是死亡禁地的上城。
从下城到上城仿佛是从地狱到人间。
脚下的路从泥泞不堪的土路变成了由整块青石板铺就的干净街道。两侧那低矮、破败的窝棚也被一座座飞檐斗拱、装饰华丽的楼阁所取代。空气中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腥臭与腐朽,更是被一种名贵的带着一丝异域风情的龙涎香所彻底地冲散。
唯一不变的是那股深入骨髓的比下城还要更冷更凝重的杀机。
街道之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一个闲杂人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那些眼神如同野狼般凶悍的瀛洲武士。他们的手时刻都按在那柄弧度优美的武士刀的刀柄之上,仿佛随时都会暴起伤人。
苏知意目不斜视,在那紫衣女子影山的引领之下,穿过了三道由重兵把守的关卡,最终来到了一座位于整个黑石港最高处,可以俯瞰整片海域的充满了瀛洲风格的华美阁楼之前。
阁楼之内铺着光滑如镜的榻榻米,空气中点着一炉同样是散发着淡淡幽香的不知名香料。
一个身穿华美和服长发如瀑,面容绝美,眼神却如同那最是深沉的看不出半分波澜的幽暗深海般的年轻女子正跪坐于那主座之上。她的面前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她的手中正用一种充满了韵律与美感的动作不紧不慢地沏着茶。
她便是这黑石港的女王,浮岛盟的主人——海月姬。
“你就是,兰大夫?”
她没有抬头,只是用一种看似是漫不经心的却又带着一种如同蛇信般冰冷的审视语气淡淡地问道。
“民女兰心,参见大人。”苏知意学着那些普通百姓的模样,在那冰冷的榻榻米之上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抬起头来。”
苏知意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看到了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那是一双美得令人窒息却又冷得足以将人灵魂都彻底冻结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半分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最纯粹的属于掠食者的对猎物的审视与掌控。
海月姬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的女人。
太平凡了。
这是她对兰大夫的第一个印象。
蜡黄的皮肤普通的五官,那双眼睛里更是充满了被生活磨砺过后的麻木与胆怯。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更是与这座华美的阁楼格格不入。
她很难将眼前这个与那个传闻中能于谈笑间便将那海妖之吻的剧毒都轻描淡写地化解了的神医联系在一起。
“小雅的伤,是你治的?”
“回……回大人,”苏知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因恐惧而生的颤抖,“民女……民女只是侥幸。恰好民女的家乡也曾有过类似的蛇毒。民女只是用了一些祖上传下来的土方子,不敢……不敢当大人一个治字。”
她这副充满了谦卑与惶恐的模样,让海月姬那双本是充满了审视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是吗?”她缓缓地将一杯刚刚才沏好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茶,推到了苏知意的面前,“那你不妨与本宫说一说,你那所谓的土方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在那冰冷的榻榻米之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这才用一种充满了敬畏的语气,将她早已是编好的那套天衣无缝的说辞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回大人,民女的家乡在南海之滨的一座孤岛之上。那里的蛇虫比之外界要毒上十倍不止。民女的先祖曾在一本古籍之上看到过一种以毒攻毒的法子……”
她将那早已是被她用空间实验室分析得清清楚楚的海妖之吻的毒素构成,用一种最是浅显易懂却又充满了各种机缘巧合的江湖术士的语言半真半假地描绘了出来。
她只说了七分真却留了三分假。
她说她用的是一种同样是剧毒的海胆的刺磨成粉末辅以几种最是寻常的清热草药这才侥幸中和了那蛇毒。
她这番话看似是破绽百出却又偏偏在最关键的药理之上,与那真正的解毒之法不谋而合。
海月姬静静地听着。她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所有的情绪都再次被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所彻底掩盖。
许久,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起来吧。”
她没有再追问。
她看着眼前这个,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运气好恰好掌握了一门独门偏方的乡野村妇,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所有的兴趣都在这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你救了小雅,有赏。”她从袖中取出了一只沉甸甸的装满了金叶子的丝囊扔到了苏知意的面前,“这些你拿去。往后你便留在下城。若小雅再有任何不适,本宫会再召你前来。”
苏知意看着那袋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为之疯狂的金叶子,那双本是麻木的眸子里浮现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因贪婪而生的狂喜!
她连滚带爬地将那丝囊紧紧地抱在了怀中,在那冰冷的榻榻米之上磕头如捣蒜!
“谢大人赏!谢大人赏!”
然而,就在她即将要千恩万谢地退下的瞬间。
她那双充满了贪婪的眸子里却是闪过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充满了挣扎与犹豫的目光。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竟是再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豁出去了的决绝,“民女……民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能成全!”
海月姬那本已是有些不耐烦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好奇。
“说。”
“民女……民女想在下城开一间药铺。”苏知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未来的憧憬,“民女不想再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了。民女只想靠着自己这门手艺,在这岛上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海月姬闻言竟是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又充满了无尽的讥讽。
“药铺?”她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兰大夫,你可知,这岛上是谁在做这药材的生意?”
“民女……民女不知……”
“是鬼先生。”海月姬淡淡地说道,“你若想开药铺,那便等同于是在与他为敌。”
她看着苏知意那张瞬间便被吓得毫无血色的脸,那嘴角的讥讽越发的浓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我今日心情不错。”
“你救了小雅便算是我的人。鬼先生多少也要给我几分薄面。”
“那下城旧市口的观音庙本就是无主之地。你若有胆子,”她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斗兽表演,“那便去试试吧。”
“本宫倒也想看看,”她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微笑,“你这只小小的雏凤能否在那条地头蛇的嘴里活下来。”
当苏知意在那紫衣女子影山的护送之下重新回到那间充满了阳光与温暖的小院之时。
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彻底地落了地。
就在她与海月姬在那华美的阁楼之上进行着那场无声的博弈之时。
下城,一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充满了阴暗与潮湿的地下密室之内。
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之中的看不清半分容貌的神秘人正静静地听着手下的汇报。
“先生,”那名同样是身穿黑衣的属下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压抑的惊慌,“小姐……小姐她……不见了……”
那黑袍人没有说话。
整个密室都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许久,他才缓缓地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轻很沙哑。
“传我命令。”
“封锁全岛。”
“挖地三尺,”
他的声音陡然变冷。
“也要把她给我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