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明远本就在帮着收拾东西，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那双在部队里练就的、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瞬间锁定了眼前的年轻人。
是这小子。
乔明远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就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在城西纺织厂摆摊，抢了玉琴的鸭货原料。
现在，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找上门来，要买方子？
乔明远脸色一沉，往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李玉琴护在了身后。
一股属于军人的、冰冷而强悍的气场，毫无保留地朝着林子豪压了过去。
“抢了我们家的原材料，”乔明远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带着冰碴子，“现在还想来抢我们家的卤水方子？”
林子豪被他这气势骇得下意识退了半步，心头一跳。
可他从小到大也是被人捧着长大的，骨子里的傲气让他立刻梗起了脖子。
他涨红了脸，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我什么时候说抢了？！”
“我不是说了让你们开价吗？！”
李玉琴拉了拉乔明远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从乔明远身后探出头来，这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个所谓的“竞争对手”。
还真是……年轻得过分。
看着也就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几分没褪干净的少年气，却偏要学着大人的模样，故作深沉和傲慢。
李玉琴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不急不恼，反而好整以暇地开口：“你让我自己开价？”
这话像是一句挑战，瞬间点燃了林子豪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他立刻挺直了胸膛，下巴抬得更高了，仿佛这样就能更有底气。
“对！你开价！”
“我有的是钱！”
李玉琴闻言，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她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
“你有的是钱，那你做什么卤菜生意？”
“你有的是钱，你好好在家享受生活啊！”
这话，简直是把林子豪的脸皮扒下来，扔在地上踩！
他的一张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又羞又恼：“你管我！”
他当然也想好好享受！
可他那个当县委书记的爹，天天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一事无成，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做生意，就是为了争一口气！
李玉琴看着他这副外强中干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数。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快起来：“行啊。”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可以把卤水方子卖给你。”
林子豪一愣，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松了口。
他那点被戳破的羞恼瞬间被狂喜所取代，整个人都精神一振：“真的？！”
“那……那要多少钱？”
李玉琴看着他，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在两人面前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根纤细、白皙，却仿佛带着万钧之力的食指。
林子豪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一根手指……
是多少？
他迟疑地开口，试探着问：“一百？”
说完他自己就摇了摇头，觉得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一百块钱，他今天摆摊的本钱都不止这个数。
那……
他咬了咬牙，心一横：“一千？！”
这个数字说出口，他自己的心都跟着“咯噔”一下。
一千块！
这可是一笔巨款了！
他爸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一百多块钱！
这一千块，他得卖多少卤味才能赚回来啊！
然而，对面的李玉琴，却只是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你想多了。”
“我这生意这么好的方子，怎么可能……就值一千块。”
林子豪的瞳孔猛地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千块，她都看不上？
那她想要多少？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一个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数字。
“一……一万？！”
这个数字一出口，他自己都倒吸一口凉气！
一万块！
这年头谁家能拿得出一万块的现金？他爹当了十几年的县委书记，全部家当加起来都未必有这个数！
“你这简直就是讹诈！”林子豪的脸涨得通红，指着李玉琴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你这是抢劫！”
然而，李玉琴只是放下了那根纤细的手指，脸上的笑意非但没减，反而更深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几分了然，看得林子豪心里直发毛。
“不，”李玉琴轻轻摇了摇头，红唇轻启，吐出了一个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数字。，“不是一万。”
“是十万。”
“轰——！”林子豪的脑子，像是被一道惊雷当头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十……十万？！
他差点没当场跳起来，整个人都懵了。
“你……你想钱想疯了吧？！”他指着李玉琴，声音都破了音，“十万块？！你怎么不去抢银行啊！”
乔明远冷哼一声，往前又站了半步，那如山岳般的气势压得林子豪几乎喘不过气。
李玉琴却依旧云淡风轻，她伸手轻轻按住乔明远的手臂，示意他别动。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林子豪那张又惊又怒的脸上：“我知道，你有钱，也有势……”
这话像是一根刺，精准地扎进了林子豪心里。
他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仿佛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心虚：“我有钱有势，你也不能这么讹我啊！”
“这是什么道理！”
“你先听我说完。”李玉琴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让林子豪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有钱，可以不在乎一万两万的成本。你有势力，只要你的生意做起来了，轻而易举就能包揽整个县城，甚至周边县市所有的鸭货原材料。”
“到那个时候，”李玉琴的眼神微微一冷，“我连买一只鸭子的门路都找不到。”
“你说，我还有生路吗？”
“所以，从我自己的私心出发，这个方子，我根本就不可能卖给你。”
这番话，像是一盆冰水，从林子豪的头顶浇到了脚底。
他瞬间不吭声了。
是啊，他就是这么想的！
只要拿到了方子，他就立刻让他爸的秘书去跟各个副食店打招呼，把所有的鸡鸭边角料全部弄过来！
到时候，他林子豪的卤味摊，就是全县城独一份！
他没想到，自己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竟然被这个女人看得一清二楚！
林子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梗着脖子，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全是真的，这事儿，确实是他做得不地道。
看着他那副被戳穿后无地自容的窘迫模样，李玉琴嘴角的弧度又柔和了下来。
她话锋一转，抛出了新的诱饵：“但是，看在你这么有诚意，是真心想做卤味生意的份上……”
“我倒是可以给你指另外一条路。”
林子豪猛地抬起头，眼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什么办法？”
李玉琴笑了。
那笑容，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我不卖给你卤水方子。”
“我卖给你……卤水。”
“十块钱，一锅。”
林子豪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又听错了！
“一锅卤水十块钱？！”
“你这不还是抢钱吗？！一锅汤汤水水的玩意儿，你就要我十块？！”
在他看来，这跟刚才的十万块比起来，只是换了种方式抢劫而已！
李玉琴却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个反应，不急不缓地解释道：
“谁告诉你一锅卤水只能用一次？”
“我这卤水是老卤，只要你用得对，那就是越用越香的宝贝。”
她伸出手指，慢条斯理地教他。
“你每次卤完东西，把里面的残渣用纱布过滤干净，再把卤水重新烧开，然后密封好。”
“现在这个天气，一锅卤水，你起码能用一个星期。”
“当然，”她又补充道，“用到后面几天，卤水的分量少了，能卤的东西自然也少了，味道也会淡一些，但卤个十几斤肉是绝对没问题的。”
“你自己算算，十块钱，用一个星期，贵吗？”
十块钱，用一个星期。
林子豪不是傻子，这笔账他瞬间就算明白了。
一天不到一块五，就能卤几十斤的货物，这哪里是贵？
这简直是白送！
可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
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眼里的狐疑却越来越重。
“不对！”林子豪猛地一抬头，死死地盯着李玉琴，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把摊子开起来了，抢的就是你的生意！分的就是你的料！”
“就算到时候城西归我，城东归你，可这县城就这么大，买卤味的就这些人，我多卖一份，你就少卖一份！”
“你就不怕我把你挤垮了？”
这话问得又急又快，充满了戒备。
他不相信，这世上真有这么好心的人。
李玉琴听完，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脆，像是泉水叮咚，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从容。
“挤垮我？”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小兄弟，不是我小看你。”
“就凭你一个人，还真没这个本事。”
“再说了，”她话锋一转，眸光变得深远，“这县城里喜欢吃卤味的人，多得是你想象不到。”
“这么大一块肥肉，你觉得，我一个人吃得下吗？”
这番话，让林子豪心里咯噔一下。